张明：主权国债务违约世界将会怎样

　　张明

　　20世纪90年代，阿根廷政府重新走上了举债增长的道路。2000年，阿根廷外债总额达到1462亿美元，相当于当年外汇收入的4.7倍，当年还本付息占出口收入的38%。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和巴西金融危机影响，阿根廷从2001年下半年起，国内金融局势严重恶化，11月，政府宣布无力偿还外债，决定实施债务重组。阿根廷发生的这一现象就是国际资本市场上屡见 不鲜的主权债违约现象。

　　主权债违约国际金融秩序受冲击

　　针对不断发生的主权债违约现象，国际金融机构提出了各种新的主权债重组方案，但是这些方案未必能够获得当事人的认可。例如，在2004年6月召开的20国集团会议上，阿根廷代表就强烈反对会议对新的重组方案之一——良好行为准则进行讨论和表态，甚至以退出会议相威胁。阿根廷的这种极端行为，折射出在主权债重组领域内固有的矛盾和利益冲突。

　　在现代社会中，借贷关系已经由个人之间或企业之间扩展到国家之间，或者国家与私人之间。例如，一个国家既可以向外国银行贷款，也可以在海外资本市场上发行债券来募集资金。这种主权国家以自己的信誉为担保所举借的债务被称之为主权债。由于但凡存在借贷就必然会发生无力偿债的现象，那么一旦主权国家无力偿还自己的债务，就出现了主权国违约的现象。

　　主权国违约将会恶化债务国与债权国之间的关系，给国际借贷秩序造成冲击。而普遍的主权国违约则构成了国际债务危机。例如在20世纪80年代，拉美国家就纷纷表示无力偿还外债，从而引发了一轮国际债务危机。而在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后，巴西和阿根廷也发生了主权国违约的现象。由于债务危机将严重破坏国际经济金融秩序，因此各国之间达成的共识便是，一旦发生主权国违约，债权国和债务国之间就应该立即进行协商，以尽快实施主权债务重组。

　　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由于当前的主权债务主要是发展中国家与国际

商业银行之间的辛迪加贷款，债权人人数较少，而且具有共同利益，因此当时市场化的主权债重组过程有序且迅速发展。但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主权债的主要形式由国际辛迪加贷款演变成发展中国家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发行债券，而主要债权人由国际商业银行演变成国际私人债权人。这两种变化就导致债务合同种类的多样化和债权人主体的多样化。由于私人债权人行动更加迅速、更容易受到短期利润的驱使，因此行为更加短期化。在众多的私人债权人之间很难达成主权债重组的共识，少数债权人会选择直接在本国法庭对债务国提起诉讼，要求债务国全额偿付本金，这就是所谓的“债务拦截”。少数债权人债务拦截的后果是对其他大多数债权人的共同利益造成了损害，这就是所谓主权债重组的集体行动难题。因此，主权债重组过程变得更加冗长和无序，从而对国际金融秩序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冲击。

　　主权债务重组、集体行动条款与良好行为准则

　　针对这一问题，国际

货币基金组织(IMF)于2001年底提出了一套主权债务重组机制(SovereignDebtRestructuringMechanism,SDRM)，这种方案又被称为主权债重组的法律方法，它类似于国内的破产法，试图在国际上建立一个破产法庭——所谓的“主权债争端解决论坛”来规范所有的主权债重组进程。SDRM方案的核心特征包括：一是大多数重组条款，即一旦大多数债权人就重组达成协议，那么少数债权人就必须遵守这一协议，而不能采取单方面的破坏行动；二是限制诉讼的暂停偿债期，即一旦重组协议达成，债务人就应该暂时停止偿还贷款，而在这一时期内，债权人不能对债务人采取法律行动；三是在暂停偿债期内应该采取措施来保障债权人利益；四是在重组期间对新增贷款采取优惠政策，以吸引新资金的流入。从本质上来讲，IMF试图构建一个普适性的国际法律框架来代替当前市场化的主权债重组机制。但是由于该方案限制了私人债权人借助诉讼强制执行债权的权力，因此遭到来自华尔街和美国

财政部的强烈反对。该方案从2003年起事实上已经陷入停顿。

　　在SDRM方案的压力之下，国际私人债权人提出了集体行动条款(CollectiveActionClauses，CACs)加以应对。该方案又被称为主权债重组的合同方案。它不是对现行市场化重组机制的替代而是补充，试图通过引入大多数债权人达成的重组协议来约束少数债权人的破坏行动，并且在此过程中最大化债权人的利益。该方案自产生以来已经受到国际资本市场的青睐，从2003年起，在国际资本市场上新发行的主权债大都引入了集体行动条款。

　　在SDRM和CACs相互角力的过程中，法兰西银行和国际金融协会先后提出了一个折中式的重组方案——良好行为准则(CodeofGoodConduct，CGC)。该方案并不能独立实施，而是能够和现行市场化方案、SDRM或者CACs三者中任何一种配合使用的补充性方案。该方案提出了一些有利于促成重组过程更加迅速和有序进行的标准化原则，例如信息披露、双方当事人早期沟通、诚信合作、公平的压力分担等原则。但是由于良好行为准则在权利义务的分配上过多地向债权人倾斜，因此受到了债务国的反对。例如阿根廷在2004年的二十国集团会议上就公开拒绝讨论CGC。

　　我们对这三种新的主权债重组方案的预测是，由于遭到了市场的反对，SDRM方案在短期内不会取得明显进展。而CACs和CGC的搭配使用将成为短期和中期内主权债重组的发展方向。但是由于后两种方案不能解决国际金融秩序中的一些根本缺陷，因此SDRM方案很可能在中长期内死灰复燃，成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一个发展方向。

　　由于中国当前举借的外债绝对数量很少，而且期限结构相对合理，因此中国不太可能发生主权债违约。事实上，中国当前已经是一个国际净债权人，只不过持有的更多是发达国家的主权债，因此面临的违约风险很小。从中长期来看，中国既需要维护自己作为国际净债权人的利益，又要树立自己发展中国家代言人的形象，由此面临的两难处境使得中国不会轻易在三种主权债重组方案的选择上表态，因此中国在此问题上很可能采取一种建设性模糊的处理方法。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