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薛暮桥

　  本报记者 张春霞

　　薛暮桥走了。

　　许多年轻人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曾是新中国计委、物价委、统计局的最早领导人之一，是“我国改革开放进程中经济决策咨询工作的一位卓越的开拓者和组织领导者 ”(中国首届经济学奖颁奖词)。但是他的学问人品、他对中国近半个世纪以来经济理论与实践的贡献是不应该被人遗忘的。

　　享年101岁的薛暮桥曾是中国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之一，被尊为“经济学大师”。在今年三月，他与马洪、刘国光、吴敬琏一道，被授予首届中国经济学杰出贡献奖。

　　被隔离的大师

　　“遗憾的是，他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了”。几乎每一次提到薛暮桥老人，大家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事实上，早在1999年7月，愈加严重的帕金森病已使他成为北京医院的长期病号，6年多来，薛暮桥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退出了世俗的喧哗，不再写作，不再发表观点，不再参加会议，用经济学家吴敬链的话说：“薛老被隔离了”。但病房的监护仪器告诉人们，薛暮桥仍在思考，他的脑波仍在活动……

　　吴敬琏早在1959年就当过薛暮桥的助手，1980年又在他的领导下朝夕相处地工作过，特别尊敬这位经济学界前辈。

　　吴敬琏说，薛老给自己的最大感受，是那种超乎寻常的严肃工作态度和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科学精神。他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他具有一个真正的经济学家所具备的基本品质，值得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永远学习。

　　北京华商达经济信息咨询事务所杨波曾在薛暮桥手下工作过，他满怀感激地回忆说：“薛老那种诲人不倦的可贵精神我会永远铭记。我本来没进过中学门，不会写什么东西。可薛老不但教我如何写调查报告，还帮我修改稿子，有的可以说是改得‘面目全非’，等于他老人家重新写的，但还用我的名字发表。”

　　中国保监会副主席李克穆曾在1986年后，做过一段时间薛暮桥的秘书，在接受采访时，李克穆回忆：“他从不摆专家学者或领导的架子，他谦虚谨慎，作风民主，淡泊名利，秉公忘私，平易近人，生活俭朴。”

　　而在长期护理父亲的薛暮桥小女儿薛小和眼中，“就个人性格而言，父亲不是性情中人，他平时的话也很少”。

　　薛小和说：“父亲的人生定格在洁白的病床上，听任生命之河静静地流淌。在护理他之余，我时常看着他那佛陀般安祥的面容想，他还在想什么呢？”

　　可惜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

　　坚定的改革者

　　薛暮桥的人生是一个传奇。他取得了常人难以逾越的成就，但他却连中学都没有读完即投身革命，他的很多知识，来源于三年的牢狱生活。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薛暮桥被捕入狱。在三年的牢狱生活中，他自学了经济学、历史、哲学、英语和世界语，这些，都成了他日后不断向上的基础。

　　“父亲对中国经济问题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实际工作和不断的调查。说起来别人也许不会相信，父亲这个大经济学家在‘文革’前从未读过《资本论》这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经典著作。” 多年在病床前照顾父亲的薛小和说。

　　70年代末，当一位美国教授问起薛暮桥“毕业于何国的何所大学”时，他坦然而又诙谐地答道：“我毕业于旧中国的牢监大学！”

　　“薛老是第一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杰出代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吴凯泰如此评价：“在他一生工作的各个时期，总是抓住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深入调查实际情况，认真总结历史经验，提高认识以进一步指导实践。”

　　吴凯泰曾经作为助手，跟随薛暮桥工作20多年。他介绍说： “薛老的突出贡献表现在对国家的改革开放事业上。”

　　粉碎四人帮以后，中央提出要改革开放。 1978年4月，薛暮桥给中央写了封信，率先提出：要批评20多年的左倾错误，总结20多年的经验教训，要改变经济发展的指导方针，不能像过去那样不顾及国家的实际情况，不切实际地追求高速度，弄得国民经济不能协调发展。他提出要调整国民经济的发展方向，指出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弊病很大，必须改革。

　　事隔多年，吴凯泰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他的这些意见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视，接着中央就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

　　薛暮桥还特别强调要让国有企业面向市场竞争，通过改革，要把国有企业变成相对独立的生产和经营者。这些理念汇集起来，形成了后来的改革纲领性草案。

　　在1990年，针对当时保守思想的回潮，薛暮桥写了《关于社会主义经济的若干理论问题》和《致中共中央常委的信》，在当时影响很大，“把有关我国市场取向改革的理论和政策论述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吴敬链语)

　　薛暮桥一生著述，以1979年发表的《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最为著名。书中对新中国经济建设历程进行了系统的总结和深刻的反思。此书发行近1000万册，成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启蒙教材，并被译为多国文字。一位曾在英国攻读经济学的博士对福特基金会的美国人说，要想了解中国的经济问题，就必须读薛暮桥的《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

　　“在建国以后，他一直在中央经济决策领导的岗位上，一直参加中央高层决策，而且承担了某些方面的领导工作。改革开放，他创建了国务院的经济咨询机构——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他的工作性质让他能全面系统地了解我们国家的经济状况，了解国家的经济教训和过去。”

　　吴凯泰认为，薛老的特点是他写的东西深入浅出，容易看懂，尽管说得不多，但里面包涵的内容和理论深刻。“在他的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数据应有尽有。一是因为他对过去的总结，二是因为当时的总理遇到什么问题，经常会打电话问他，他得准备。”吴凯泰说。

　　在获得中国经济学杰出贡献奖后，薛暮桥及其家人把奖金捐给山东省沂水县，帮助当地筹建希望小学。

　　“如果天假我以年，我相信我的经济观还会有新的发展。” 薛暮桥的话似乎还飘荡在耳边。然天不遂人愿，老先生永远地去了，带走了些许的遗憾、些许的不舍，也带走了我们深深的崇敬与怀念。

　　人物来头

　　薛暮桥，原名薛雨林, 1904年10月生，江苏省无锡县人。1927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30年代，追随陈翰笙先生从事农村调查，开始对经济学的研究。

　　1938年参加新四军，任军部教导总队训练处副处长。1943年起，任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政策研究室主任、山东省政府秘书长兼实业厅长。1948年起，历任中央财经部秘书长、政务院财经委员会委员、秘书长、私营企业局局长、国家计划委员会委员、副主任、国家统计局局长、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成员和秘书、国家经委副主任、全国物价委员会主任。1954年后，当选为第一、二、三、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1955年当选为中国社科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

　　1975年以后任国家计委顾问兼经济研究所所长、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顾问、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总干事、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名誉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