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之城

　　位于上海东滩的全绿色概念房地产开发项目将很有可能改变未来中国城市的形象

　　文 郑晓芳 谭端

　　蔡洪飞驾着出租车驰骋在笔直、人车稀疏的公路上。公路两侧风光旖旎，驾驶座正前方视野开阔，云高风清。在蔡洪飞的孩童时代，崇明岛上没有一条像样的柏油路，也没有一栋像样的建筑物。“只要稍微登高眺望，满眼尽是田舍炊烟、绿野田田。” 蔡洪飞说。即便到了今天，上海崇明岛上依然没有太高的大楼，公路旁种了两排大树，林荫扶疏的大树以外依然是田野、流水、村舍所组成的农村景致。

　　蔡洪飞的童年是由一个恬静、充满自然野趣的环境所构成。他时常在放学回家后到海边去抓弹涂鱼，恶作剧地惊吓躲藏在芦苇丛里成千上万不知名的候鸟。在东滩的湿地上，遍地是芦苇，像大海一样，一望无际，它的底下布满了泥螺、溢蛏、海瓜子，芦苇风行草偃，候鸟惊乍升空，冉冉翱翔在偌大的蓝天之上。稍为长大以后，蔡洪飞就在海边捕蟹，甚至还做起养殖蟹苗的生意。他是崇明岛的原住民，在这个岛上渡过了他最宝贵的岁月。现在，观光客多了之后，蔡洪飞转行做起了

出租车的生意，生活形态起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不久的将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生活的周遭将产生更大的变化，他的家要被纳入一座从无到有，平地崛起的全新城市里面。

　　东滩正在改变中国形象

　　今年年底，上海崇明岛上一个名为东滩的地方，有一块腹地大约占整个崇明岛15%大小的房地产项目将要破土动工。相对上海市区来说，崇明岛简直是一个郊野之地，城市化的程度远远不及一个三级城市，可以说仅仅是一个不太发达的县城。这块约为上海腹地五分之一大小的中国第三大岛，却是上海市未来半个世纪战略性拓展的重要指标，直接反映了上海城市发展的竞争力。因为东滩这个地产项目的展开，崇明岛开始受到世界范围的关注。

　　一个房地产项目之所以受到全球关注，不仅因为它运用了当今全球最先进的生态技术和绿色概念来打造，而且它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一座以可持续发展为概念的城市。令人瞩目的是，进行这项大胆计划的是中国，令人更吃惊的是它正在改变我们国家污染严重的形象。

　　去年英国伦敦市长肯·利文斯通到东滩参观，结果在今年三月，便宣布启动一项大型环保系统的改造计划，他将借鉴上海的经验，把伦敦市改造成一种能全方位减少个人、家庭、社会各方面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城市。“这个灵感来自中国的东滩。” 肯·利文斯通说。同时，世界可持续性建筑评估中最有影响力的《绿色建筑评估体系：LEED》的推动机构“美国绿色建筑协会”也在前些日子慕名前来东滩参观，作为研究参考。甚至加拿大多伦多市议会特别组团来东滩取经，并表示将以东滩的概念当作多伦多城市环保建设的参考。

　　伦敦的环保系统改造，一部分是参照了上海东滩的规划，因此东滩项目在伦敦，据说还有点知名度，中国的环保项目成了外国的模范，世界规模最大的生态城建立在污染严重的国家，这实在具有颠覆性的意义。

　　打造全面的城市生态系统

　　崇明岛东滩这块土地的使用者上海实业有限公司与世界知名咨询机构奥雅纳(Arup)公司合作，决定在距离东滩湿地围堤3至4公里处建立一座86平方公里的“生态城”，这个项目的面积比纽约市曼哈顿区还大，建成之后将是全球规模最大、首个从无到有以可持续发展为概念打造的城市。

　　在东滩项目背后负责设计和规划的奥雅纳可谓大有来头，它曾参与了全球许多重要的建设，包括英国伯明翰著名的赛费吉斯(Selfridges)百货大楼、麻省理工学院宿舍赛门舍(Simmons Hall)、悉尼歌剧院、纽约第二大地道铁站等等。它在中国的影响力更是惊人，目前参与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八个大型工程项目，其中不乏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建筑，包括国家体育馆鸟巢、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奥运绿色会议中心、以及由两座倾斜塔楼组成的CCTV大楼，这些颠覆传统思维的建筑都是这家公司推动的作品。在不久的将来，这家公司还将建造北京最高的建筑物中国国际贸易中心，以及在南中国建立一座最高的建筑物，广州双塔。

　　这座全新思维的城市将是一个结合政府、市民和商业力量共同达成低污染目标的大型城市计划。奥雅纳公司首先做了一套叫“资源整合模型”的程序，这是一种能够将人们在岛上任何活动的投入与产出计算出来的软件。比如将一个办公室移到一英里之外的地方，软件就能计算出通勤者的步行距离，找出有多少人会选择开车或者搭乘公共交通而不是步行，然后算出所需能源的不同变化。更重要的是，这个软件能很容易计算出一个模型制造出的废物能被另一个模型循环使用的可能性。

　　受到中国南方水乡的启发，奥雅纳公司城市设计专家古提瑞兹(Alejandro Gutierrez)一开始便在生态城中规划了一条运河，一个池塘，一个大湖。他将居民生活环境设计成能尽量不需使用机动车，诸如把住宅与交通枢纽设计地更靠近些，将社会活动比如学校、公司、休闲、采购、运动与居住空间尽量融合在一起以减少交通的必要性，并且提高大众交通运输服务的方便性和洁净性，创造绿色的工作机会，提供公众服务和就地采购的方便性。当它实现之后，将比同样大小的传统城市用水消耗量低43%，污水排放低88%，在交通上每年减少180万公里的整体交通量，以此为基础，再配合各种低污染的交通工具的使用，达成整座城市零二氧化碳排放量的目标。

　　更特别之处是东滩将脆弱的湿地和候鸟等生态纳入自己即将建造的城市生态系统当中。它计划将城市与湿地之间的地区变成缓冲区，把原本的一块宽达3.5公里的农业用地反馈给湿地，创造更大的自然生态空间。再者，整个东滩项目当中只有40%的空间留给城市做开发，以限制污染源，诸如光害、噪音、气体排放和污水的扩散。在城市中，所有住房和公众交通系统之间的距离将维持在走路七分钟以内，并将医院、学校和

写字楼兴建在离住宅的不远处。

　　东滩计划将东滩周边现有的三个村落重新整合起来形成一个市中心。第一阶段的发展目标将在上海世博会举行的2010年完成，届时，此地将能容纳一万人左右的居住容量。第二个阶段的目标，是在2020年时将人口容量扩大到8万，而到2050年时扩大到50万人。

　　自然也是资本

　　东滩原来是崇明岛一块湿地的地名。长江一路挟带的淤泥东流，泥沙在入东海时被海潮推顶阻塞在长江河口，也就是崇明岛靠海的东沿淤积。一千年来，这样的淤积不断，最后形成了崇明岛。那些新淤积的部分便成了湿地，目前已累积成一个长约43公里，宽约8公里的超大范围湿地。湿地大部分由芦苇、海三棱草和草统治着。在这些被子植物中，隐藏着几万只的水禽和无数的生物。目前统计共有鱼类114种，两栖动物百来种，还有淡水和咸水交汇处特有的弹涂鱼和许多种候鸟。由于崇明岛处于澳大利亚候鸟迁徙的路线上，鸟类品种繁多，目前已知的就有将近三百种的鸟类栖息在这里，其中国家一级保护鸟种就有4种，二级保护鸟种34种，濒危鸟种20种，另外还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豚和二级保护动物江豚、海豹都在这里活动，可以说这里的自然环境相当重要。

　　这块土地的合法使用者上实公司在不断的摸索中认识到，东滩的自然环境就是这块土地最大的资本。在如何利用这块自然资本的问题上，上实公司一共进行了七轮的可行性研究，每一次的结论都因为不能充分满足维护“自然资本”的需求下被推翻。一直到遇上了奥雅纳公司，才算基本满足了既能充分达到土地的经济利用，又能使自然环境获得最大程度的保护需求。奥雅纳给的解决方案不是一个表面的生态维护，而是一个包括了文化、经济、社会等全面性的可持续发展规划。“这座城市不只是环境上和经济上的可持续发展，而且文化上也是。”奥雅纳项目经理、城市规划专家董山峰说，“文化是要本地化，它必须结合中国固有的传统，适合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东滩整个规划都符合了中国道家‘师法自然’的理念。”

　　董山峰认为，只有融入中国

传统文化的城市才能算是可持续发展的城市。中国的传统哲学重视对宇宙内在规律的认识，强调类比和自省，比如‘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西方哲学擅长的是逻辑推理，强调因果关系。

　　中国的传统哲学和西方工业化的城市科学技术发展一直格格不入，甚至往往被视为现代化发展的阻碍；而西方因果推理式的思维极大地强调了工具理性的作用，能够立竿见影地解决很多现实问题，推动社会发展，但又往往会伴生更多问题。在过去几十年的历史里，大部分中国城市简单模仿了西方工业城市的发展路线，结果导致了大量毫无个性的速生“巨婴”城市，甚至还在几十年的时间内把西方城市几百年来逐渐遇上的环境、能源等问题全撞见了，这也背离中国固有的“人在自然中”的生活哲学。他认为，现在是静下来思考中国城市生态文明的时候了。“最具挑战的一点是，人们是否能够真正过上传统价值观所推行的天人合一的生活，这也是现代可持续发展定义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的全部内涵。”董山峰说。

　　来自不同立场的声音

　　这样规模和这样全面的计划，不能不说是人类城市发展史上的首次，它的浪漫性也使得一些人感到怀疑和议论。在距离湿地如此近的地方建立一座城市，吸纳50万居民生活和工作，对湿地会有怎样的影响？对湿地里的底栖动物、滩涂植被及迁徙的候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对这座城市的“浪漫设想”，各派环保人士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较为激进的环保人士说：“这个项目具有可以预见的潜在危害。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占用土地，造成土地需求压力，这会产生一个连锁效应。城市建设用地增加了，必然的结果将会是增加滩涂的围垦面积。”

　　但也有一派人持不同的意见。“像上海这样人多地少的地方，对现有湿地的开垦不可避免。只要做到湿地核心区域不进人、缓冲区域不进人、实验区域有限制地进人，不要大兴土木，对湿地的生态圈影响也不大。”上海复旦大学环境经济学教授戴星翼说，“因为崇明岛上偷猎的情形一直都很严重，现在把人流圈定在屏障以外，限制人流的进入，其实反而是保护了湿地。有得肯定有失，关键是怎么管理。”他说。

　　蔡洪飞在这个岛上待了半个世纪，他的家就在东滩附近的小村子里。以后这个地区将被划入东滩生态城的开发计划之中，也就是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将平地崛起一座全新的可以容纳50万人的城市，它将全部采用环保材料，成为集生活、生产、生态于一体的超现代城市，其中将包括一个能源中心、一座交通中心、一座休闲中心(马术运动投资项目)、一座教育综合设施以及高科技工业和住宅设施。

　　即使这座城市不会使此地的自然生态系统失衡，但上海长江大桥，上海长江海底隧道马上要在2010年前接通了，人潮和资金将开始涌进这块未充分开发的地区，总之，蔡洪飞的生活，不论是在环境上，还是经济上，甚至是文化上肯定要起大的变化。(本刊记者黄继新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