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北京街边的小吃，尤其是麻辣烫。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来几串又香又辣的豆皮、香菜还有海带什么的，撸起袖子坐在马路边心无旁骛地吃，真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如果采用市场调查的深访技巧研究一下我的这种消费偏好，你会发现除了小胖子的因素，这个偏好和我小时候的美食梦有关：作为一个南方小镇的孩子，他所能想到的最现实的美食就是街边的那些小吃，尤其是在疯晚了一天、面对着小吃摊上不断飘逸的香味和温暖的灯光的时候。

　　说到小胖子，不，其实是他那沉默寡言的父亲在做麻辣烫。怎样才能给大家形容那种食品的美味呢？在昏暗的夜色中，围着热气腾腾的小火锅，总是有满满一圈伸得长长的、随着每一次出锅的手而转动的脖子，每一个挤出重围、满脸放光、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的幸运者，你能想象了吧？

　　我总是其间的一员。尽管我不是那种边吃边聊的主顾，但我能听出他们不是麻辣烫的老家四川人，而是我的老乡安徽人，从口音判断，来北京不超过半年。他们的分工是这样的：父亲负责生产、调料加工，小胖子负责收钱、补充原料。让我对小胖子印象深刻的是，小胖子是一个极为成功的公关专家！这个小摊摆在牡丹园22路总站附近，周围烤羊肉串、烤白薯的有无数，10岁左右、说着蹩脚普通话的小胖子不但成功地将汽车总站阿姨们的办公室变成他的原料仓库，而且和周围竞争者的关系搞得极好，举个例子：他不但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把烤羊肉串的新疆小伙子发展成贸易伙伴，而且总能把100元的大钞换成零钱――要知道，夜色下的小吃摊上，你的信誉度至少得达到银行的水平，别人才敢换你的大钞――每当这时候，很少说话的父亲总会露出自豪的笑容。

　　那会儿除了刮风下雨天，他们总会在那儿，以致小胖子成为他们产品的代言人。热情的本地老主顾会在每天遛弯时定点拜访，隔大老远吆喝：“小胖，来几串……”。不过，现在你没有这个口福了：某次城管纠察认真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这些无照摊贩就象衣服上的污垢一样被彻底地清除掉了，那天我没有麻辣烫可以享用，我看见的是满卡车的炉子、三轮车、遍地的炭火，映红着的是蹲在地上捡着盆盆罐罐的小胖子的流泪的眼睛、还有紧紧搂着他的依然沉默的父亲，愤怒而无力。

　　被清除掉的还有小胖子的公关成就，和他那沉默父亲微笑后面的骄傲。或许他们就此收拾起了在城市中还没有升起的梦想，继续回家种地。尽管他们曾经是这个社区的一员，尽管他们为我们提供了物美价廉的产品和温馨的服务。让人难过的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如何成功，他们始终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因为规则并不因他们而改变，他们也被排除在制定规则的游戏之外。

　　事实上，在不平等的交易中，不会有良性的谈判成果出现。从这个角度看，无论他们有照没照，是摆地摊还是进大棚，他们的终极命运都是类似的。只要大棚的经营者可以依靠政策壁垒安稳地收管理费，他们就不会想办法改善大棚中的卫生、提高管理人员的素质和服务，从而不会让更多的人走进这个市场。而进入大棚的农民，尽管有了经营的许可，但也会始终面临如何向有限的顾客群成功转移增加的管理成本问题。为什么露天的交易早市不断取缔、不断更生？为什么小胖子他们没有成为合法的市场主体呢？

　　就被朱总理感叹成白发人谈成黑发人的WTO，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先生有一个形象的比喻：中国加入WTO，就好象一个摆地摊的农民，终于要进大棚卖菜了，一方面扩大的柜台面积和更稳定的环境会有更多的交易，另一方面也要遵守更多的规则。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就这些规则进行了认真地谈判。无论最终谈判成果如何，这毕竟是一个多方博弈的结果。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中国这个后来者和小胖子父子俩命运颇相似之处，不同的是，中国这个全球经济中的“农民”可以选择是否进入大棚，可以和大棚里面先到人进行谈判。而小胖子父子俩面对的选择极为有限。

　　上升到经济学的解释是这样的，只要有选择的权利，每个经济主体，不管他是小胖子还是国家，都会一步步改善自己的环境，一步步获得发展。作为政府，与其通过搭建大棚、围剿地摊规范市场，不如提供一个谈判的桌子，让小胖子们自己组织起来提出他们的要求，也让爱好清洁环境、但也爱好小胖子麻辣烫的本土居民组织起来，共同寻找解决之道。

　　善意的反对理由就是，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让小胖子们进会议室谈什么判？为什么不能呢？当年解放区的农民可以通过把黄豆放到他放心的候选人碗里来实行自己的权力，小胖子当然可能联合卖羊肉串的新疆小伙子保护自己的利益，没准儿还可以联合各汽车站共同发展一个小胖子麻辣烫和烧烤连锁店。发展的可能是无限的，只要有更多的选择。在我们还不能给予社会所有成员以均等教育机会的情况下，被每一个弱势群体发现的市场机会、实践出的发展道路都是弥足珍贵的。当小胖子父子俩通过劳动和自身的独特宣传，使都市人的基本需要得到满足的同时，他们在将农产品进行着增殖率超过100%的加工。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创造着社会价值。尊重他们劳动权利的同时，也意味着尊重他们参与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在中国决心加入全球的经济游戏、并通过漫长的谈判、确定自己进场后的游戏规则的同时，希望政府也能够更多关注身边的人，承认并保障他们选择的自由、谈判的自由。唯此，我们才可能梦想，中国未来的麦当劳[微博]、肯得基。张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