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先落幕

　　

图为被免职后的三九集团前总裁赵新先（供图：京华时报）

　　本刊特约记者 仇 勇 发自深圳

　　在由英雄跌落至平民的过程中，赵新先度过了毫无光彩的3年。

　　2004年5月16日，国资委有关领导亲自来到深圳三九集团总部，宣布了对赵新先的免职决定。故事本可以提前结束。3年前，这位三九集团的掌权者已经表达了辞去所有职务的愿望。但最后的“判决”却迟到了3年。就像是一出悲剧的谢幕，在众多看客的喧嚷中，故事的主角不得不当众脱去华美的外衣。

　　有消息说，赵新先此次被强硬拿下，事实上是银行“逼宫”的结果。“银行说了，如果赵新先还当总裁，他们就揭盖子。”一名三九集团的内部人士透露。

　　自从2001年中国证监会公开披露三九的资金欠款问题后，3年过去，很多三九人都清楚，如果没能力挽狂澜，赵的离去只是时间问题。

新浪资料图片：2003年11月13日赵新先在新浪聊天室现场

　　笔架山下

　　赵新先的履历相当简单，一辈子都在和药品打交道。1964年大学本科药学专业毕业，进入第一军医大学南方医院工作，从药剂师做到主任药剂师。戴着一副老式琥珀色眼镜的赵新先，至今看起来仍然像是一个1960年代的普通药学教授。

　　1985年6月26日，赵新先和5个年轻后生从广州第一军医大学来到深圳市北郊的笔架山，打算在“满目苍凉”的笔架山下创业。赵新先的本钱只有两样，一个是自己参与研制的“三九胃泰”等3个科研成果，另一个是500万元借款。

　　当晚，赵新先和5个小伙子就睡在当地武警部队一间废弃的原是驯养警犬的铁皮棚里。所谓的床就是暂时搭的几块木板，甚至就是睡在地上；天冷的时候，就拿医用的输液瓶灌满热水当暖水袋用；没有自来水，就挑水吃；没有起重机械，就靠手拉肩扛安装设备……

　　三九集团的前身，南方制药厂就这样成立了。1987年正式投产后，南方制药厂当年完成产值18亿元，被总后勤部授予军队模范企业。1992年10月26日，三九企业集团在南方制药厂的基础上成立，注册资本金为1.6亿元，由赵新先任总经理及药厂厂长。

　　迅速的财富积累，并没有改变赵新先作为军人的朴素气质。据说有一年，赵新先到香港拜会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商谈合作事宜。会谈结束后为庆祝成功，赵带着随行人员上街。大家以为他这次要破天荒“腐败”一回，谁知结果却是在大排档为每人买了一个盒饭。

　　赵新先个人的艰苦朴素也是出了名的。与赵新先有着20年同事经历的三九副总裁申军曾经评价道：“赵新先绝对不是一个迷恋财富的人。”赵新先至今仍住在创业初期盖的没有电梯的员工宿舍，那是一个6楼的顶层单元。

　　资本魔术

　　然而这位药学教授仿佛对资本有着天然的嗅觉和敏感。

　　1992年，三九制药厂与正伺机在中国扩张的泰国正大集团合资组建三九正大药业有限公司，正大集团注资2000万美元，三九占51%的股权。到1994年末，为了扩大资产规模，公司进行增资扩股，正大集团等外商投资者共认购了6000万美元，三九持股31%，三九药业的大股东变成了外商。而三九一下子拥有了8000多万美元的发展资金。

　　正当三九春风得意之时，国家又批准了三九药业在香港发行H股的计划，为取得控股权，赵新先急忙动用了7亿多的建行贷款和对外方5亿的债务，把外方股权全部买了回来。但天有不测风云，亚洲金融风暴席卷而来，香港上市的计划就此搁浅。

　　海外上市首次受阻之后，赵新先依然痴心不改。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三九即坐拥3家国内上市公司：1998年7月，三九耗资1亿元受让深圳上市公司宜春工程国家股，并更名为三九生化(资讯 行情 论坛)。随后通过重组，使其股本规模扩张了近2倍；2000年3月，由三九集团及其控股的深圳三九药业有限公司共同发起的三九医药(资讯 行情 论坛)顺利在国内A股上市，一次直接融资17亿；同年11月，入主上海胶带股份。

　　但随着证监会一记闷棍，三九的资本链条被戛然扯断。

　　中国证监会于2001年6月对三九医药股份有限公司进行了巡回检查。检查发现，三九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在信息披露等方面存在严重问题，特别是资金管理的安全问题尤其突出。截至2001年5月31日，三九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大股东及关联方占用上市公司资金超过25亿元，占公司净资产96%，严重地侵占了广大中小投资者的利益，直接威胁到上市公司的资产安全。

　　三九医药成了证监会《上市公司检查办法》颁布实施以来首家被公开通报的上市公司。8月31日，三九医药大股东三九企业集团发布公告公开向投资者致歉，同时向三九医药董事会提交了清偿占用资金的还款计划。

　　赵新先在央视的镜头前，就像是一个检讨错误的学生。“这次证监会公开谴责三九，我认为是非常对的……我觉得对三九来讲，就是今后怎样按照证监会的要求进行整改、进行落实。”以500万元借款起家的三九，这时的规模已相当庞杂，成为拥有涉及药业、食品加工、酒业、现代农业、旅游服务业、包装印刷业、房地产开发业和汽车工业等产业的200多家全资、控股、参股企业的集团公司。

　　三九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先后撤消了旅游、农业和汽车公司，仅自己动手在全国范围内清理的公司就达76家。然而，三九的自救方案似乎出台得过于迟缓了。

　　赵新先的难处

　　三九在辉煌时期，赵鼓励下属二次创业，“后来发展到三九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出去和别的企业谈收购兼并”。结果是，三九一下子成了200多家企业的联合体，这些企业做什么业务的都有，包括矿藏开采、兽药生产、化纤原料等等。

　　问题是，很多企业，三九集团并不持有控股权，仅仅是挂靠在三九的旗下。据三九内部人士介绍，到后来，赵新先除了对制药这块业务可以直接掌控外，其它的多元化产业都被“诸侯”割据控制。

　　“赵新先曾经试图在三九集团内清产核资，当时已经组织了一批人成立核查小组，但查到二级子公司就查不下去了。后来不了了之。”这名内部人士说。

　　“赵新先的确批准了一些为下属公司担保的事情，但这些钱都是这些‘诸侯’自己用了。现在，下属企业的银行欠款都算成了三九集团的欠款。”他说，“赵新先是被拖垮了。”

　　有人说，三九输就输在盲目和无休止的多元化上。但在赵看来，三九的多元化有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过程。被动多元化的背景是，作为军工企业的一面旗帜，在资产剥离前后，一大批和药业毫不相关的企业都被甩给三九，其中甚至包括生产被服的工厂。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1994年三九集团应总参要求，向总参下属的志华深圳分公司的注资行动。三九同意分两次偿还志华深圳分公司3000多万元的债务，但事情演变到最后，却相当于三九花了4000多万元人民币，买下志华拥有的对另一公司实际上只有7%的股权。

　　这就是赵新先的难题：别人经营不善的恶果，他要来品尝；别人失职的危局，他要来承担。

　　但是，从1996年开始，三九开始主动地多元化出击。赵认为，当时三九集团的主要赢利产品三九胃泰被国家定为自费药，销售一落千丈，三九必须以多元化的赢利来弥补主业的不足。

　　三九本来是被业界看好的最有可能成为产业整合者的种子选手，赵在医疗产业的主要方面：药厂、医院、药店都大胆涉足。但资金扼住了三九的咽喉。

　　“出资人到位了，出资没到位！”赵新先此前曾言辞激动地表达过对体制的不满，“如果国家出资也到位，三九的负债率立即就下来了！”对于三九的资金困境，赵这样解释：

　　第一，三九在体制上存在“出资人到位了，出资没到位”的问题。三九现在50亿的净资产，并不是国家投钱形成的，而是三九靠自己借了500万滚动发展出来的。

　　第二，三九企业集团现在是200多个公司，“把它们的负债率都凑在一起，成为三九集团的负债率，这不符合经济常识，也不符合三九的实际。”

　　第三，三九的所有银行贷款，100%都是1年期以内的银行流动资金贷款。三九由于不是国家传统计划内的企业，所以债转股、政策性贷款、贴息贷款、无息贷款都没有。这对国有企业来讲也是很特殊的。

　　第四，三九历来就是背包袱的，“好的资产都划不过来”。

　　落 幕

　　“赵新先是国家此次宏观调控的牺牲品。”一位深圳当地制药企业的老总对记者评价说。在他看来，赵被免职，可看作是三九与银行之间博弈的失败。

　　赵曾一度处于中国制药行业龙头老大的位置。但随着三九深陷债务漩涡，银行的神经再次绷紧，已不可能再给他留下喘息的时间。

　　“赵新先同志40年如一日，为中国中医药事业、为三九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国资委党委书记李毅中在宣布赵被免职的同时，做如此评价。

　　“赵新先是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优点和弱点都很明显。”一名三九内部员工这样评价说，“他有知识分子的通达和洁身自好。但一旦底线被突破，你就不知道他的底线到底在哪儿了。”在这名内部人士看来，三九一直是在夹缝中长大的，“任何一个小官员都能捏三九一把”。据说某年三九开周年庆祝大会，为了等深圳当地的一名官员，不得不推迟了开幕的时间。

　　在那名三九内部人士看来，三九未来最好的出路就是“软着陆”，平稳过渡，“三九的败落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也恐怕不是赵新先一个人的失误，它是不健全的市场中的复杂矛盾在一家企业身上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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