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鬼洪旭东

　　胡旭东

　　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博尔赫斯在他的《论书籍崇拜》里引用《奥德赛》里的诗句，说天神编织了灾难，是为了让后世的人不缺乏吟咏的题材。老博尔赫斯把这句话作为现实存在于书写之中这一古老观念的源头。这几年我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放在我身上同样适用，只不过要改成“天神编织了戏剧性，是为了让我不缺乏专栏的题材”。

　　的确如此。多年以来，我就像一块不靠谱之物的磁石一样，老是吸引各种奇奇怪怪的遭遇上身，比如前天，我刚刚在城里办完事，准备搭乘地铁返回我那遥远的中关村。正要走进地铁入口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不常和我联系的领导以极其郑重的语气询问我：“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去了一趟广东？”

　　没错啊，我“五一”期间是去广东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饕餮之旅啊。领导的语气从郑重变成了沉重：“珠海有一个学校的校车司机打了无数个电话到单位来找你，说你在广州某大学讲学结束之后跑去了珠海，那个司机负责在珠海接待你。司机说，你临走的时候表示手头很紧，问他借了2200块钱，当时说过几天就寄过去还了，结果你到现在不但没有还，还人间蒸发了，他只有打电话一路查号打到了咱们单位来了，最开始还是上级领导接的，后来责令我来调查。”

　　晕……我去广州纯粹是去吃去了，哪有讲学这等好事。还有珠海，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去过，更别提什么“负责接待”的校车司机、2200块钱……我当即表示，绝对是个天大的误会。领导说：“我们也跟他说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那个珠海的司机说，他有你的名片，肯定不会搞错。”

　　我几乎就要抓狂了。一瞬间，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前提没有核对清楚。我问领导，在该司机的叙述中，所谓的“我”是什么时候在珠海向他借的钱？领导答曰：“5月31日。”我顿时轻松了下来。甚至连我在广州梦游跑到珠海去借霸王钱的几率都排除了。因为我只是在“五一”期间待在广州，其余时间一直在北京做喜迎奥运的好市民。听得我口气变得轻松起来，领导又说：“这事儿肯定不是你干的，我们一开始就相信。关键是，那个司机不像是无端滋事的人，从他急切的心情、忠厚的措词来看，真的是被人骗了钱，而且他坚信是你干的……”

　　啊！传说中的戏剧性又一次在不经意间剧烈地击中了我。一个念头从体内喷薄而出：毫无疑问，我终于被人假冒了！好像从我写专栏以来，我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出现。人生完整了！我居然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一个不可能的地点从一个不可能的受害者那里“借”了一笔不可能的霸王款。我深深地预感到作为李逵的我正在见证一个李鬼的横空出世。为了及时澄清事端、还我身家清白，我问领导讨得了远在珠海的受害司机的电话，果不其然，从司机哥们那焦灼、无奈的声音里，另一个“胡旭东”谜一般浮现了出来。

　　据受害司机讲述，他在接待那个自称

留学剑桥归来的北大青年教师“胡旭东”的时候，后者总是在用“流利的英语”跟不知道什么人通话，颇令司机折服。司机说，在执行接待任务的最后一天，所谓的“胡旭东”突然说没钱买回北京的机票了，向他借取了2200元。“胡旭东”保证回京后立即汇款还钱，拿到司机的血汗钱之后，他还非常拉风地递给了司机一张印有北大logo的名片，说：“要是你不相信，可以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找我。”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胡旭东”连同2200元一直杳无音信，名片上的电话不是不存在就是没人接。

　　可怜的司机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名片上的内容，我顿时暴汗如雨。原来那个“剑桥男”使用的马甲叫“洪旭东”。在澄清了“洪”和“胡”的混淆之后，司机哥们连连向我致歉，表示愿意尽一切所能弥补我的名誉损失。不久，他又打来电话，这个热爱百度的驾驶青年居然拿我的名字去网上搜出了我的照片，他激动地说：“的确不是你，那个借钱不还的洪旭东比你猥琐一百倍……”

　　但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是，司机虽然肯定了我不是“洪旭东”，但他依然坚信在北大中文系有一个青年教师“洪旭东”存在，因为他在搜索“洪旭东”的时候发现，在某个学术研讨会的网页上，这个所谓的“北大中文系比较文学研究所讲师洪旭东”有过和一群真实存在的著名学者侃侃而谈的会议记录。司机哥们坚信：“说那么好的英语，还被请来讲课，网上还有他开会的纪录，怎么可能是骗子，人家可是剑桥的博士……”

　　(胡旭东 诗人、北大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