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热

　　赵武平

　　就在前天,我清洗过鞋子的那家鞋店,昨天却迅速地撤退了我熟悉的事物:干洗机,陈列手工鞋子的架子,墙上挂的各种修理工具,还有老板的工作台。当然包括我多次等待而坐过的椅子和那桶从未享受过的纯净水。全部不见了,粘在玻璃门上的招贴正和屋内的其他东西一道,被工人扫出来:清洗快结束;我差不多快要目睹一家新的店铺诞生——旁边,一个壮硕的女人正指挥这发生的一切。

　　我继续往前走,虽然,这杂乱的景象早已造成了小混乱。前天,鞋店老板并未给他的客人任何暗示——除我之外,狭小的工作间还坐了一男一女。他照旧打量我送去的鞋子,以内行的口气赞叹几句,然后顺理成章又很自然地介绍几种自己做的产品……而今天,当我转过街角时,这家我曾熟悉的店面挂起了"房屋出售"的灯箱招牌,远远就能看到。

　　多么快,多么蓬勃,多么陌生。我暗想,这会不会变得如同这条街的小旅馆、花店和五金店,也就是说,我将每每熟视无睹地路过。清洁女工,一位在我家里工作了大半年的湖南人,突然要回家去。我想起来了,当我从办公室走到大街上等她,看她骑自行车出现时的感觉,与我突然面对这家鞋店结束的感觉非常相似;我因为没有讲一句多余的话(她将一个月的工资放在了自行车前面的包里,我应该叮嘱她放在看起来更安全的地方),在其后回办公室的路上一直生自己的气。

　　"××置业"的店招下,我下意识张望玻璃窗上齐齐整整、一小块一小块的房屋租售信息,这时,门口那位看起来一直处于漂浮状态的先生,迅速漂移过来,殷勤地问我有无买房或者卖房的打算。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基本上陷于语无伦次的答话中("多么蓬勃、多么陌生的行业!"),我希望他听清楚了我实在没有必要介绍的房屋状况。

　　然而就是那几分钟,同样迅速地拉近了我和这家地产代理公司的距离——呵,即使昨天我还觉得鞋店已经消失(除了老板的精明),纵然粉刷一新也与其他的士多店、小旅馆一样让我无动于衷——哪怕我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下关于换房的不成熟的想法,这家公司,这间新店铺已经占领了我生活中重要的阵地。我不得不将它纳入这条街上我的咨询对象中。而我在其后更不得不羞愧地向自己承认:有一度我的确完全忘记了鞋店和那位老板;我也发现,其实清洁女工的离去只是因为熟悉感的离去,正如我对鞋店的怀念,不过是出于我对生活在这条街道的必要依赖,不过是出于我可能一月去一次鞋店而一年(极有可能是一辈子)才去一次地产代理公司之间的习惯转换。更近一步地说,鞋店对我而言意味着我的确真实地生活在这条街道上,而不是其他陌生的街道;地产代理公司却意味着不论买卖,我都会生活在别处而不是此时此地——而我几乎就认定了熟悉事物所带给生活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