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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尔:缓慢的幻觉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16日 23:06 21世纪经济报道

  文 单小海

  我已经老了。

  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我开始迟钝。仿佛对当下的热情要经过重重召唤,才能够从身体某处运行到眼前。而过去的事物却越来越清晰,越是遥远,越是清晰。这有类于我所理解到的生活真相:所有的存在都只是芜杂的生活河流,其中幻象居多。只有经过了时间和记忆的双重筛选,事物于我才被赋予价值。

  换句话说,只有被记住的才是重要的。我越来越相信这一点。真的,不是所有的发生都有意义。

  大年三十的晚餐。雨。抱着吉他席地而坐的年轻人,轻声吟唱。有人冒雨穿过庭院,安静地坐进朋友们中间。他接过递来的吉它轻轻拨弄几下,就边弹边唱起来。声音很小,但是干净,安定地盘旋向上。旁边的人更轻地唱和。吉它和音乐就这样被默默传递,仿佛分享一枝大麻。而我坐在一旁,雨下在庭院里,更大了。

  象头神(Ganesh)。让人高兴而且亲近的神。他的身世显赫,来历可疑,并且拥有不幸福的童年——远游归来的父亲怀疑他是妻子不忠的产物,一斧砍下儿子的头颅,真相大白后又敷衍地切了只象头给他安上。

  在衮衮诸神世界,他是一个异类:小丑、草根——他总是挺着一只滑稽的大肚子,依靠一群老鼠用力把他托起。他是威严、阴郁和狂躁无常的湿娃的儿子,因此也可以看作至高大神和凡间喜乐之间的信使、缓冲地带。

  尽管他的分管范畴是书写、旅行和运气,但几乎和所有人的所有日常都发生关系。在拐角,在街心,在大殿里,他的出现几率比父亲和毗湿奴叔叔更多,也更随意。他的大嘴经常被糖块粘上,肚子上放着信徒供奉的糖果。在或仁慈或威严或可怖的神的世界里,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被儿童们围绕,使妇女们母爱盎然。

  活女神。她是释迦牟尼的族人。在幼年时被挑选,被考验,被奉为女神,在月经初潮后离开。她的神圣来自旧时马拉国王的过失与救赎。后者在祈祷时,面对姣好偶像动了淫念,女神因此梦中威吓,让他寻访女神化身,膜拜供奉,消灾祈福——国王毕竟是凡人啊,既有不合时宜的欲望涌流,又有恢复理智后的诚惶诚恐。

  而她的生活从此改变。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远离家乡和亲人,独自住在高而空旷的神宫里,接见并赐福她的膜拜者,并且默默等待

青春期的来临。

  塔蕾珠活女神。她的离开是个秘密……

  施舍。有贫富不均就有施舍。据说,在宗教国家,乞讨曾经是一种正常和受尊重的行为。乞者和施者构成了互利关系:前者通过乞讨把自己放低,后者则因为布施而行善积德。而对尼泊尔人来说,施舍首先是一种态度。它反映的是怜悯的感情,是对生命、世道和神祇的尊重。在无常和轮回的观照下,施舍的人固然是处之泰然,接受施舍的人也是心安理得——虽然他们看起来往往很卑下很无赖,并且好像还有点感激不尽哩。

  是的,在西藏,在尼泊尔,原住民很早就懂得用钱来尊重值得尊重的事物。他们向高高在上的神祇抛掷硬币,或者悄悄把纸币卷起塞进偶像的腋下。而如果你乐意捐献,甚至活女神都会在你的轻声祈祷中现身窗前。

  贫穷。尼泊尔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小乞丐脸上绽放的天真笑餍和他脏乎乎的小手恰成强烈对比。肤浅的义愤、粗枝大叶的怜悯,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感情——它突如其来,却又很快消失无影。在尼泊尔游荡几天以后,你会心安理得地坐在车里,尘土飞扬地冲过街道,任当地人陷落在一团团的烟尘里。至于面对一只枯瘦的小手产生的不安,那也主要是因为它的突然出现,把你吓了一跳而已。至于后面那邋遢或者恶心的残疾身子,与其说让你感到怜悯,不如说让你感到不安——仿佛一只呕吐过的盘子被推到面前,而你又不能转过身去。

  皇宫。一组不土不洋的蹩脚建筑,正面一字罗列的爱奥尼柱式展现了这个国家的西化努力,而门口守卫的古老神猴哈努曼,似乎已经成功地阻止了这一异化进程。

  开放的展厅只是为了翻晾国王家族的荣光史。守卫的人却是一例的无精打采,或是空洞地望向某处,或是靠在国王骑过的自行车旁昏昏欲睡——不仅没有了惯常的警醒,他们甚至连互相搭讪的欲望都没有了。

  越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暗淡,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浓,阴暗演进为阴森。这使我想起这个王族越来越凸显的暗淡前程。

  皇宫里打盹的老人,把鞋和袜子脱了——他穿了袜子吗——把黑乎乎的光脚架在椅子上昏睡,我害怕他其实是已经睡过去,不再醒来。

  婚姻。据说,在今天,尼瓦人炫耀性的迎亲游行已经受到政府的限制,需要根据两个家族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来确定规模和获得批准。

  晚上,我在巴德岗的广场遭遇吹吹打打的队伍。前面是高擎的旗子,上面是两匹马,精神得好似

保时捷的图腾。这使我一度疑心这是政党的游行。然后是的横幅招摇过来,然后是一辆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汽车,然后是许多衣着体面表情严肃的男男女女……哦,原来是结婚。

  第二天,加都三镇罢工罢市,而我在五层塔上晒太阳。有同样的队伍从另一个广场同样地走过,吹打同样的曲子,不过,观察可知,这次是。

  罢工罢市,婚总要结,日子总要继续。

  菩提广场。地上摆满了粗糙的陶器,一起曝晒的还有几条野狗。一只元气淋漓的小肉球坐在地上,看到我,突然大哭。哭得无牵无挂,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如痴如醉,哭得洞彻一切。他黑如炭漆的眼窝全是泪水,甚至于无视我递过去的大白兔。

  而那个正在转动陶轮的中年男子,面对镜头竟然伸出索钱的手,这使我很是诧异。晚上在巴德岗的旅游地图上看到他的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才明白这个被纵容的民间工匠,已然认定自己是该享受景点津贴的本地名人。

  看上去,飞机是从博格达佛塔里飞出来的魂魄。或者是一头扎进塔里的幽灵。

  荒寺。7个卢比的本地中巴,咖喱、印度香、烟草、汗馊,在硕大的鱼罐头里混合搅拌,直至把我们送到昌谷纳拉扬。这座巴德岗郊外的山头小庙,据说建于公元四世纪,是印度教寺院在尼泊尔的滥觞。

  修行人在回廊里用铁网把自己圈起来,他悠扬的颂经声音通过自行架设的喇叭,洪亮地回荡在寺院里。小女孩倚趴在神龛下扳手腕,对着镜头吃吃地笑。小孩子放学归来,穿过寺院到后山的家去。狗咬狗,冲进院子,看到游客,一怔,讪讪地闪到一边,又继续吠咬起来。

  假行僧。英文里给予他们的正式称谓是HOLLY MAN,圣人。圣人大多是湿娃的狂热膜拜者。他们剃眉,束结发髻,在额头用尸灰画上湿娃的三叉戟印记,一边走一边发出哈哈怪叫。据说这样就能够从最粗鄙愚笨的行动中悟出"梵"。

  而本地人对他们的呼唤听起来像是:爸爸。这倒切合和流露了人们对苦行者的态度:既敬畏,又厌烦。而于数以万计的游客们而言,这些装束古怪的苦行者大概是他们最希望看到并且摄下的"风景"。

  帕舒帕提纳斯是印度教的圣地,在后山的洞穴里聚集了大量的高僧,据说他们一般独自在猫耳洞里冥想、修习瑜珈,依靠信徒供奉的简单食物维系生命。但游客们看不到这些,他们在前山游荡,看到死尸在河边灰飞烟灭,如果这时他们若有所悟,就一定会遇上花枝招展的苦行僧——后者的日常功课就是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姿势,然后索要"DOLLAR",苦行僧就这样变成了"假行僧"。

  在帕舒的焚尸场对岸,两个苦修者把

苹果吊在树上,用竹子弓箭去演练射击,他们你推我搡,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去拾捡竹箭,看起来像一出不真实的戏剧片段,连带使我也有些恍惚起来。

  而绕过一条小路,就是苦行僧的大本营。大约有60名左右的各色人等,分别在回廊下睡觉、生火、做饭、晒太阳、抓虱子。看起来,这与其说是修行地,不如说是一个残疾和苦穷的收容所。看到我这个挎着相机的游客进来,四个角落里分别发出大声和友善的讪笑。

  "这个比较厉害。"比划着知道了我的意图,看上去类似知客的年轻人把一个苦行僧推到我面前,我看着他乡下青年般平庸的面孔和讨好的表情,摇了摇头。"这个真的厉害,工夫很高。"知客僧努力摆了一个很高难的抱腿动作。"我想照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我在院子中央那摊老人堆里一一指点。"我想他们足够老的。"

  我没有说出的理由是,他们的装束足够古怪,这样,我在中国的朋友一看照片就会叫起来,呀!你拍到了苦行僧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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