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陈建芬      

　　被问及对中国的印象时，克鲁格曼不得不作答，“天气有点热。你们太热情了。我的脑袋需要一点点冷静的时间。”但是，克鲁格曼在对中国贸易顺差上的观点与美国政府的指责一脉相承，引得龙永图等中国官员、学者奋起反驳

　　5月10日至12日。初夏。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Paul R. Krugman)造访中国。

　　行程排得太满。从北京到上海。从电视演播大厅，到金融街，再到大学校园。活动组织方介绍，除了白天演讲、讨论，就连夜晚，克鲁格曼还要给一、两百本自己的著作签名。片刻的喘息间，还是被记者们发现、发问。被问及对中国的印象时，克鲁格曼不得不作答，“天气有点热。你们太热情了。我的脑袋需要一点点冷静的时间。”

　　是的，克鲁格曼在中国的三天，中国貌似对以“预言危机”见长的新晋的诺奖得主过分热情。不过还好，只是热情，而非狂热。迎接克鲁格曼的更多的是疑问和不同观点。在世界贸易、环境保护等问题上，龙永图、张维迎等中国官员、学者甚至与克鲁格曼展开激烈交锋。

　　5月11日上午，北京威斯汀酒店。最激烈的一场交锋在克鲁格曼与龙永图之间展开。

　　克鲁格曼问鼎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原因之一，就是其在新国际贸易理论领域的杰出贡献，被认为“在新国际贸易理论上无人能及”。龙永图则是当年中国WTO的首席谈判代表。不同的价值和利益取向，使得两个人在对中国未来的对外贸易如何发展上，展开了针尖对麦芒的激烈争辩。

　　克鲁格曼做题为“全球经济复苏与中国机遇”的演讲的最后提出，“盈余国家是不是更加注重内需，将来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是美国对中国经济的一个大预言。中国经济很独特，很难找到它的走势，但是我可以这么说，中国会面临巨大的压力，来自于美国和欧洲国家。因为所有国家都深陷困难之中，将来几年当中，中国贸易盈余将成为世界关切的重点。而且我相信除非中国有重大的政策调整，否则很多国家都会对中国施加压力。”

　　不过，龙永图显然没有认为以上观点 “所言极是”，而是针锋相对地指出，“克鲁格曼对于国际贸易悲观，我倒不像他这么悲观，认为需要找出另外一个星球，全球(所有国家)才能依靠出口来摆脱衰退。我觉得由于比较优势的存在——中国劳动力只有美国的1/25，欧洲人每年都要两三个月躺在海边休假——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改变的话，中国产品贸易优势是存在的，国际贸易会继续进行下去。虽然他们要以很大压力迫使中国减少贸易顺差，但是顺差是一个基本的事实，不是我们中国操纵汇率或者进行重商主义的政策造成的顺差，这是一种合理的顺差。用政治压力改变这种顺差违背了市场经济的规律。所以，中国扩大内需的同时，绝对不能放弃中国的国际贸易。我们如果放掉了中国的国际贸易，就是放掉了中国在全球贸易中的相对优势。”

　　“我不同意中国的贸易赤字完全是比较优势的自然结果。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政策造成的。这种政策是很奇怪的。想想危机之前，中国增长很快，当然资本是流入了中国。中国是净私营资本的流入国。但是，中国央行买了大量的外汇，冻结了这些外汇。如果人民币汇率是可以浮动的，或者是减少官方对于人民币汇率的干预，我觉得赤字不会这么大。三四年之后，我觉得中国还是要找到一个方法来运行其经济，要尽力减少其贸易盈余，整个世界不太可能再继续愿意接受中国现在这么大的贸易赤字。” 正像龙永图不同意克鲁格曼的观点一样，克鲁格曼也不同意龙永图的观点。

　　龙永图避开汇率问题，强调全球贸易肯定有逆差国也有顺差国，“这是全球贸易的性质决定的，总有一些国家会成为贸易顺差国家。我认为在全球贸易规则普遍得到强化的时候，有些国家保持一定的贸易顺差也是合理的。但是，如果是以这一点来对一些国家进行施压的话，是不公平的。就像过去日本、韩国，还有很多国家在历史上也是有大量贸易顺差的国家，在一个国家的发展阶段是不可避免的一个现象。实际上学习国际贸易的都知道，国际贸易出口国始终是对全球贸易做出自己的贡献，真正受益最大的是进口国。”龙永图向克鲁格曼指出，当美国在全球贸易中得到巨大利益的时候，反而指责对全球贸易做出贡献的出口国，是不公平的。

　　克鲁格曼则不肯忘记自己念兹在兹的汇率问题，“你说中国的盈余是对的。盈余是市场作用的结果，世界不应该对此而指责。但是，如果要描述中国的盈余是一个市场化结果的话，就得有点想象力了。在当前这个世界环境下，世界各地需求非常疲弱，中国的盈余会对世界其它就业市场产生影响。”

　　龙永图套用了克鲁格曼的辩论格式，并最终将中国的汇率问题归于全球金融体系。“我也同意克鲁格曼先生讲的，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国辛辛苦苦出口了大量的商品，换取了一些美元，然后又买美国的国库券，事实上我们也认为很奇怪，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主要因为全球金融体系是美国人在主宰，以美元为中心的货币体系造成的，我们现在还暂时没有力量来改变它。我们也很希望我们的银行体系，我们的金融体系更加强大，以至于使得中国人民币能够自由兑换。但是当中国的金融体系，当中国监管体系不是那么强大和健康的时候，我们只能够采取这样的政策，而造成这样一种实际上你们受益的奇怪的现象。中国人在吃了很大亏的情况下，你们还在指责中国，这是完全不公平的。所以，我觉得中国的目标是想改变以美元为中心的体系，在这种体系改变以后，我们中国人民币变成自由兑换的时候，才会有一个真正的全球的公平的自由贸易。所以，现在WTO讨论的所谓自由的贸易、公平的贸易是不存在的，因为国际金融体系决定了它是一个不公平的贸易。现在中国在忍受这种不公平，但是在忍受这种不公平的同时，不能再接受对于我们这种不公平的指责。”

　　因为“主场”优势，辩论中，龙永图赢得的掌声远多于克鲁格曼。不过克鲁格曼并无妥协的意思。以至于最后，主持人芮成钢不得不转向克鲁格曼开玩笑息战，“和龙先生辩论，是肯定辩不过他的，每次龙先生到我们的节目中当嘉宾，我们从来没有辩赢过。”

　　11日下午，北京大学的论坛上，克鲁格曼《新格局下的中美经济未来》的主题演讲结束后，除了严介和直言，“我们谈中国的事情和克鲁格曼先生交流意义不是太大。为什么？因为他对中国根本不了解。”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张维迎，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倒是以一派谦谦君子的作风讨论，绝无咄咄逼人之势，不过抛出的讨论问题本身并不“谦和”。

　　中美贸易的不平衡，在张维迎看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人花钱太多——美国信贷太松，钱太多——这样对中国产品的需求非常旺盛。同时，美国方面对中国出口有很多限制，如果这些限制取消的话，中国从美国进口就会大大增加。张维迎问克鲁格曼，“中美贸易的不平衡，主要是美国方面引起的还是中国方面引起的？”

　　在李稻葵看来，中国的政府、企业在国际贸易以及全球环境问题这两个方面，正在做很多努力，而且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绩。李问克鲁德曼，“美国做了什么？您作为在美国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在您看来美国在贸易问题上美国应该做什么？在环境保护上美国应该怎么做？美国的政治，所谓的以改变为主题的政治还缺什么？”

　　张维迎甚至 “利用”自己做论坛主持人的便利，多问了克鲁格曼两个问题，“中国好多二氧化碳的排放是替美国排放的。因为大量的制造业的二氧化碳消耗很高的产品在中国生产，然后出口到美国和其它国家。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真正衡量一个国家生产对环境的危害？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怎么防止这些国家的政府利用环境问题来保护贸易？就是环境政策变成实质上的贸易保护主义？”

　　5月12日，上海交大，克鲁格曼的“头像”海报，印满了整个校园。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夏斌教授，对克鲁格曼直言，“美国，判断失误，拼命扩大信用。欧洲和中国犯不了这样的错误。因为有一个客观的制度基础，让它犯错误。这个制度基础是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美国的主流经济学家为什么不在这方面引导世界的知识界去研究去改组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这是最大的问题。”

　　5月12日，克鲁格曼将结束他的中国行程。归去，在中国的一场场激烈碰撞之后，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上的专栏，将会有一些新鲜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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