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商实业不复往昔辉煌:做实业的心很难回来

2013年09月26日 15:54  中国新闻周刊 微博
资料图片。资料图片。

  本刊记者/庞清辉(发自浙江温州)

  冷清的温州

  风波后的温州变成了一个灰色城市。2013年春节是最冷清的一年。几年前,温州每天烟花的销售量都在上千万元以上。2013年春节销售量不足百万。曾经车水马龙的温州市区,车越来越少,一个在外读高中的学生春节回家,问同是公务员的爸爸妈妈:“温州怎么变得如此安静。”

  跑路潮以来,温州最好的学校里,陆续有不来上学的学生,不少遇到危机的父母担心孩子被绑架。很多孩子的父母瞬间离婚,不少是丈夫向妻子那边的亲戚借钱,还不上,在压力下离婚。2013年7月,1400对夫妇在温州民政局登记离婚,史上最高。不夜城的温州,酒店往往晚上9点钟就开始打烊。以前东方魅力8888元的KTV包房,已很久听不到歌声。

  满街奔跑的温州出租车司机过去每天可以净赚200多元,到2013年只能赚100元。来温州做生意和到外地谈生意的温州人都少了。最明显的就是温州高铁南站和机场门口候着的正规车、黑车越来越少。“我有一个外国客人每两个月都会来一次温州,包我的车去工业园,现在已经回去一年还没来过。”温州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说。

  在工作日的下午,沿着瓯海大道一路向东海方向行驶,抵达龙湾区最偏远、占地规模最大的滨海园区,沿途鲜有运输车辆进出。遍走区内,几乎听不到任何机器轰鸣。连温州最大的公司正泰集团也裁员20%,大批外来人员返乡。温州市区不少家庭里干了十几年的保姆,过年回家以后也没有再回来。唯一让大家欣慰的是,温州的天以前都是灰蒙蒙的,如今温州人能在傍晚看到美丽的晚霞。

  商人们聚会越来越少,不再是以前那样激情地谈论哪个城市有投资项目,而是谁又跑到了哪里?谁又不行了!曾经的肚皮还不习惯清汤寡水,每次聚会难得的几个硬菜,竟然上桌就没。聊天时手机也不时响起,“又是移民中介!”看看号码都很不耐烦。“以前劝别人不要移民,现在我自己已经在办移民了。”一位做眼镜外贸的商人说。过去认为每次聚会都可以谈到很多可投资的项目,觉得真是件好事情,“现在谈到投资,很谨慎很害怕,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教训。”

  忆往昔辉煌

  场景切换得如此迅速。曾几何时,温州的楼堂馆所一片繁荣,这里汇集着来自全世界的商业信息。

  温州,古为瓯地,也称东瓯,唐时始称温州。改革开放以前,在全国还纠缠于“姓社姓资”的争论时,温州人一声不吭,私营经济早在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前已悄然成型,民间财富飞速增长。曾经的温州,生产了全国10%的服装、20%的鞋、60%的剃须刀、65%的锁具、80%的眼镜和90%的水彩笔。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温州金属打火机企业至少有3000多家,占据了全球金属打火机80%的份额,国内市场占95%,是世界上最大的金属打火机生产基地。1988年,温商李中坚将温州的打火机销往国外,他说,当时他的公司每天出口的打火机有10万只以上。货车就等在路边,产品一下装配线,马上被打包运走。市场进入癫狂状态,有多少打火机,就有人带着多少钱在厂门外等着要。在义乌,谁能拿到温州的打火机,谁就能赚到钱。

  打火机价格在温州曾被压缩到日本的近1/30,挤得日本打火机企业纷纷关闭生产线,韩国、美国及西欧国家的打火机厂几乎全军覆没。在中国,搞印刷行业的人无人不知温州苍南的胶印印刷业,无纺布制袋也是全国最好的产业链,每天这里的大巴车除西藏以外的任何一家省会城市都有,穿梭不绝。

  温州乐清的一个柳市镇曾前后诞生过7个中国500强企业,孕育了正泰集团、德力西集团等。温州拥有的称号太多:中国鞋都、中国休闲服装名城、中国电气之都、中国汽摩配之都、中国泵阀之乡等。温州人在中国制造业创造了一个奇迹,是中国制造最好的注脚。

  在世界各地,包括战争现场都活跃着温州人的身影。如今,在很多国家,不懂中文的人都能发出“温州”这个声音。法国《欧洲时报》曾撰文说,在法国的温州人有15万人左右,在巴黎2、3、11区和犹太人竞争,已经一步步地把犹太人挤出原来的领地。他们说,温州人好像是犹太人的“天敌”。在巴黎北部的欧拜赫维里耶,温州人在这个地段的批发店已经占到了99%,只剩下几家实力雄厚的大型犹太人批发公司还在继续经营。温商的经营领域与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从餐饮、皮具、服装、首饰,发展到进出口、仓储物流、旅游、电脑、地产、烟吧、商业刊物等。

  在全国各地、世界各地,温州人积累了巨额财富。到21世纪初,“温州购房团”这个让人们感情复杂的称呼第一次出现,随后温州人叱咤楼市十余年,成为全国楼市重要的风向标。温州人会挑一个吉利的日子,上百人开进上海、北京、杭州等城市,也到国外例如迪拜等国家,几天就买几百套房子。温州人一直是国内甚至国外房地产开发商的座上宾。

  近年来,温州还是能源行业的座上宾。山西煤矿60%的投资来源于温州,“浙江有近500亿的资金投在了山西,其中有300亿的资金竟出自一个人口不足30万人的平阳县水头镇,和一个人口不足10万的青街镇。”周德文说。

  “温州模式”曾被不少中小企业家奉为经营宝典,很多省份专门研究温州人的性格、商业技巧及商业模式,研究温州的熟人社会、宗族情结和民间借贷传统,周德文说:“曾经有不少地方的商人专门住在温州,看温州人往哪投资,他就往哪跟风。”

  江涛在温州经济巅峰之时,风光无限。两年前,他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一些温州人爱见人就开玩笑说:“我们温州人没文化。”他们暴发时的挥霍也印证了这一点。

  从皮带、手表、手机到衣服,江涛的行头没下过百万。胡乱买房买车,江涛有一辆宾利,老婆有一辆保时捷,房子买得太大,有7个卫生间,经常找儿子找半天。因为别人一句吉利的话,江涛买了一条90万的金龙鱼摆在办公室。老婆出一次国,一次性买了挂满两个胳膊、几十万的名包。去国外购物,导购专门有普通话,有温州话,“在钱里泡得太久出不来了。”

  谁是救世主

  江涛的一个长辈,给了江涛很多鼓舞。这位陈姓长辈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温州危机中也曾跑路。老陈当年在中国尚没有超市概念的时候,开了两家超市。超市对现金流需求很大,和江涛的遭遇一样,银行贷款到期,银行要他去民间借钱先还给银行。当时老陈跑路到美国,从卖假冒LV包开始,积累点本钱,开始洗白自己成立了正规汇款公司,短短几年就积累了大量资本。而直到现在,老陈连一句英语不会说。金融危机后,回到广州,开始做零食销售的实体店和网店。

  江涛把原本很个性的发型理成了平头,戴上了一个黑框眼镜,看上去温和很多。和2011年傲慢、不可一世、不喜多谈相比,现在和人聊天变得恭敬,侃侃而谈,大聊人生。“温州人脸皮厚,不怕碰壁,也不怕别人不给好脸色看,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你怎么看我待我,我就是要赚你的钱!”

  江涛出生在温州的一个小镇,以皮革闻名,全镇每4人就有一人经商。父亲曾南至三亚,北到漠河,燕子般地南来北往。贩过服装,摆过蔬菜摊,卖过建材,做过工程,那个时候的父亲衣着破旧上门弹棉花,把一床床又硬又脏的旧棉被变得像新的一样松软而暖和。支开一架小缝纫机,把一双双穿破的皮鞋,用娴熟的手艺把它缝得严严实实。后来,父亲有了自家的鞋厂。

  看了几遍热播电视剧《温州一家人》,江涛越来越理解父亲这代温商的勤奋起家,坚持生意经最重要的一个“稳”字。父亲从来不做任何与自己产业无关的事,不放贷,不怕得罪借贷的人。江涛和父亲有过争执“你会丧失很多扩张的机会”,父亲反问“谁说机会就一定是机会?”

  如今,温一代和温二代差异越来越明显。像江涛一样的年轻人比较高调、喜欢玩借贷等金融游戏,尤其不少温二代都上各种EMBA班,碰到的做金融投资的人比较多。新的时代给了温州商人更多的机遇,也让他们面临着空前的风险。顺吉集团便是因为温二代管财务,热衷参与高利贷倒下的。

  父亲坚持把房子卖掉支撑企业,告诫他保持实力坚持下去,把根留住,虚拟经济没有实体经济作为支撑,一定最终会全成泡沫。母亲也一直重复一句话:“对于企业来说,现金流比不动产更重要。”一个长期发展的企业,如果缺少了现金流,那么所有的成本就会变成死肉,渐渐腐化到消失。

  温商的实业不复往昔的辉煌。温州市经信委的数据显示,2012年1至11月,温州规模以上企业共亏损15.93亿元,同比上升68.4%。所监测的15个行业中的855家重点企业,有10个行业出现了利润负增长,都集中在服装、制鞋、眼镜、打火机等劳动密集型制造业。2012年7月,浙江省人大财经委公布的调研报告则更直接显示:温州规模工业企业6成减产停产。

  上世纪90年代末的危机,恰逢中国加入WTO,外贸的强劲增长救了温州,“生产的乱七八糟的羊毛衫,国外都抢过去。”那个时候,像奥康等一些传统企业开始上市,越来越稳。2008年,金融危机,外贸受损,房地产又让温州繁荣了一次。现在温商也在寻找,还有什么能再救温州一次?

  “饱受切肤之痛的温州民营企业,如今深切体会到实体经济的重要性。还是要坚守主业,做强实业。”温州市市长陈金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如今,痛定思痛的江涛的想法已经有了转变。江涛的有些亲属正想弃房而跑,他极力劝阻,因他深知跑路之苦,跑路的下场也很难预料,越来越多跑路的人陆续被抓。

  江涛还有一个朋友跑到马来西亚,选择再也不回来。而江涛本人虽跑路,仍想东山再起还债。温州最大眼镜企业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跑路后重整企业给了江涛很多信心。两年前,胡福林比江涛早跑10天,据朋友告诉江涛,胡福林的美国朋友劝胡切莫回去,表示可以给他一个跑马场,让他永远留在美国。然而奥康鞋业董事长、温州市总商会会长王振滔一直与胡福林沟通,希望他正视危机,为了温州企业家的脸面与信誉,返回温州重拾实业。

  胡福林重振企业的运作模式是,走司法重组之路,在法院确权保障和债权人认可的前提下进行“债转股”,将其18万平方米的市场有形资产“打包”股份化,股权永久性摊给200多名债权人,顶抵15亿元债务。大多数的债主都选择了接受。

  如今,胡福林打造的“中国皮革鞋料市场”和“中国合成革国际交易中心”,已经渐有起色,重拾企业在望。

  “其实很多温州人是感谢这次危机的。必须有一次这样的洗牌,温州才有希望。”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人士说,危机就是洗牌,“温州未来一定不再是遍地是企业,会走向几个大企业垄断。”但是,温州人都喜欢当老板,不愿意打工,温州已经开始出现很多无所事事的人。

  江涛仍心有迷茫,温商尝过了暴利,钱来得非常容易。“做过高利贷的不愿意做房地产,做过房地产的都不愿意再做实业,只要接触过,很难专心回来做实业。”这就好比一个人吸毒上瘾,戒毒非常痛苦。“做实业的心很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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