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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鼓十年猪之歌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8月06日 13:29 《商界》杂志
在2007全国肉价扶摇直上的盛夏,去寻找一个农村养猪专业合作社的十年生长史。串联它十年的风景,不过是为了寻找更远的风景,和希望…… □文/本刊记者 樊 力 图/朱芸锋 由四川到重庆,沿着乡村公路一路向西,川渝交界处的铜鼓镇,属于南中国地区典型的丘陵地貌。溪流如弓背,山路似弓弦,平静而闲适的风光里,农民们按照自己的经济生活方式,祖祖辈辈生生不息。 铜鼓镇的所在地,是“全国养猪第一县”重庆荣昌。这个曾将红极一时的《猪之歌》选作县歌的小城,近年来一度名号响亮。 事实上,荣昌很小,小到城东到城西的车距不过十几分钟。然而,就在这不起眼的小县,却有一条生猪生产、销售、加工的庞大产业链。西部最大的饲料兽药市场、种猪研发基地,以及饲料、兽药生产企业集群,让产业链的每一环节充满典型性。 我们的观察点截取于荣昌铜鼓镇养猪专业合作社。 在2007年肉价飞窜的盛夏,在总理到百姓都将目光聚焦到肉市的挂钩之时,素描这南方的一个县,县里的一个养殖镇,以及镇上一个养猪专业合作社的十年风雨路。我们看到了一个草根经济体,在市场大起大落背后,那些平凡而又波澜壮阔的岁月…… 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2007年6月15日清晨7点,荣昌莲花广场,浓装艳抹,锣鼓喧天。 49岁的唐泽乾小心地擦拭仔猪身上的污泥,县城里正在举行由政府主办的一年一度的小猪运动会。每年此时,政府都会从唐的猪场借来几十头仔猪,披红带绿粉墨登场。今年肉价暴涨,全县心情舒畅,运动会尤显隆重。 作为铜鼓镇养猪合作社的老总,唐泽乾是荣昌最出名的养猪大王。20多年里,唐养过猪、宰过猪、贩过猪、还在畜牧局搞过销售。旁人对他的评价是,有胆有量,仗义,敢闯。 据说,他曾养出一头重达200公斤的肥猪,外地猪贩看到这头像牛一样的动物,当即激动得用一台大电视交换。——不过,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在如今的唐泽乾看来,猪养到100公斤卖掉是最划算的。这个阶段,吃饲料的出肉率最高,大概三斤饲料能长一斤肉,再养的话,就费饲料了。 唐泽乾在铜鼓镇小有名气,是1996年。他用贩猪攒下的4万块,承包了镇上的养猪场,当年仔猪存栏量达500头。按设想,5个月后仔猪长成100公斤左右的肥猪,盈利能在3万以上。 可就这短短5个月,中国生猪市场风雨突变,肉价急转直下。最便宜到了2.2元一斤,大大跌破保本价。当时的饲料价格就已接近2.9元,养多少赚多少,一夜间变成养多少亏多少,试问普通农民谁能抵抗这种落差? 铜鼓镇村村户户,开始“杀声一片”。“刚刚有了架子的仔猪,就这样宰了,谁不可惜啊。” 一次醉酒后,妻子愁眉不展地劝唐泽乾杀掉一批母猪,减少损失。唐泽乾面红耳赤,大发脾气,坚决不肯。“这不相当于杀掉母鸡,如若行情好转,再到哪里去找鸡蛋?” 事实上,在中国1996年的产业排序中,养猪不过是农民增收的一种手段,农民陷入困境,可当时很少有人理会,甚至根本没人理会——包括政府、银行。一度,唐只得依靠过去的人脉赊欠饲料,艰难度日。 祸兮福之所依。市场供需原理并不复杂,朴素的辨证规律总会让坚守的人迎来黄金岁月。 1997年初至1998年上半年,生猪、猪肉价格突然走高,一度突破4.8元/每斤。唐德乾应势出货,不仅偿还了外债,仔猪存栏量也在1999年底达到1000头。他成了铜鼓镇当之无愧的“猪大王”。 然而,这次刻骨铭心的价格波动,却让唐泽乾深感无奈。因为市场信息不对称,农民们起早贪黑地养猪,到头来却等同于瞎干傻干。 瞎干傻干,对于老实辛劳的农民们,是个多么辛酸的字眼。 唐泽乾“再也不愿过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了”。 合作之舟 2000年前,唐泽乾最大的梦想是离开铜鼓镇。 那个养育他成长的小村庄,位于荣昌最偏远的地方,山清水秀却也清贫落后,镇上6个村2000多户农家很少能见到砖瓦房。农民收入来源为养猪和种菜籽,起屋造田,子女读书,婚嫁请客,全靠这两大收成。 信息闭塞让铜鼓镇的养猪散户显得愚昧。以2001年为例,铜鼓镇中兴村刘永胜一家,卖4头猪挣了1700元,加上种菜籽的1000元,却抵不过一个劳动力到新疆摘半年棉花所得的报酬。 如此,谁还愿意养猪或者种地呢? 2001年,铜鼓镇6个村约有400户农民举家外出打工,85%的家庭有青年劳动力在外打工,养猪已然成为老人才干的“留守经济”。事实上,铜鼓镇的状况,与农村劳动力转移的时代背景相应合,当这些占到全国总养殖量65%以上的农户,像微细胞一样游向其他领域时,市场供需矛盾已深深埋下。 唐泽乾倒没想这么深远。他不过想把老乡们组织起来,不要再吃肉价起伏的亏,“起早贪黑养大一头肥猪,起码得要保本吧。” 唐泽乾告诉记者,一头生猪成为菜市挂勾上的白条肉,要经过养殖户、中间代理商、肉联厂及猪肉零售商各环节。因为国家实行生猪定点宰杀、定点销售政策,农民要想在猪身上赚钱,只有两条路可走——养殖上控制成本、销售上抵御价格波动。 2001年7月,唐泽乾拿出50万元家底,铜鼓镇养猪合作社成立。办公室选在中心村的一片开阔地,会议室和门前的水泥路由政府出钱修建,以资鼓励。合作社成立当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院子里,田坝上,挤满了从十里八乡赶来的农民。 一开始申请入社者300多户,但谈到50元参股费,人数消失一半,最终156户入社。 铜鼓镇数十年如一的生活方式,悄然激起涟漪,社员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体会到了集体作战的好处。合作社从饲料厂、兽药厂直接拿货,减少流通环节,然后以低于市价3块的价格售给农民;社员配种、购买下仔母猪,也一律低于市价;农民若想出售仔猪、生猪,再以高于市价0.03——0.08元/斤的价格回购,统一销售。 唐泽乾是在以团购的方式降低饲养成本,借助集体的力量消解风险,寻找市场。 值得一提的是,2001年合作社成立之前的铜鼓镇,方圆数百里活跃着将近100名生猪经纪人。他们很多也是农民,却每天骑着辆旧三轮走村串户,时不时地利用信息闭塞低价收猪,然后拉到县城转手。合作社成立后,这些人逐渐消失,有的还被唐“收编”,“过上了收入稳定、不昧良心的生活”。 为了建立稳定的外销渠道,解决合作社逐渐长大的后顾之忧,唐一开始并未把目光局限在川渝市场。广州、西宁、南昌、甚至西藏日喀则办事处相继建立,社里许多能说会道的年轻人长年驻扎在外。每月700——1000不等的工资,报电话费。 2003年下半年,铜鼓镇的情况发生变化,合作社所有社员外加唐泽乾自家猪场的生猪存栏量超过8万头。 比市场残酷的,是老天爷 乡村经济的脉络,是那样脆弱。 时至2006年夏,川渝两地遭遇六十年一遇干旱。炎炎赤日,将近100天滴雨不下。 “滴雨不下,养猪蚀本。”天不亮,70岁的刘大英都要来到自家的红苕地,“一天也不晓得要挑几担水,反正浇到挑不动了,才回家吃早饭。干旱以来,天天如此。” 刘大英的三分红苕地藤,是家里大猪小猪的“青饲料”。“要是往年,三分地红苕藤完全够它们吃。”但如今,红苕藤一节节晒黄晒死,便只能给猪吃“定量”:不论大小,每头一天只能吃三斤红苕藤。 大一点的养殖户损失更大。社员刘大国全家每天要动用4口井,给猪淋水,每天晚上都要起来淋四五次。即便如此倒腾,8、9月份还是热死种猪50多头,“全是纯种猪,价值至少三四万!” “好不容易有了一扇窗,眼看希望进来了,却遇到这鬼天气。” 唐泽乾望着日头好几次落泪,村里又会有很多农民因养猪折本,而曾经,他们饱含希望。 持续高温给合作社的生猪外销带来巨大冲击。即便广州、西宁等地要货,长途贩运,一车往往要热死十几头,“无论是仔猪还是生猪,都卖不动了!” 更让唐泽乾揪心的是,青饲料减少,只得以粮食干饲料补充,养猪成本成倍上升,叫农民们如何承受。以刘大英为例,撑到8月中旬的她还是撑不住了,只得悄悄将10头母猪出售。原价1900元,她卖成400元…… 天旱,成了合作社生死存亡的考验。眼看越来越多合作社员打算贱卖生猪,唐泽乾咬牙作出了他人生最冒险的一次决定:和天,赌一把。 2006年8月,唐泽乾抵押了城里的两套房,再四处筹集了几十万。随后,政府的补助政策出台,对于存栏量在50头以上的大户,荣昌县给予每头40元的补助。 这样,没钱买饲料的社员,便可先到合作社赊欠,等卖了肥猪,再统一结算。 执意出售仔猪的社员,唐泽乾同样以高于市价0.03——0.08元/斤的价格回购。然后,放到自己的猪场喂养。 总之,唐泽乾最大限度地囤积猪源,不在市场低迷的时候轻易将“架子猪”卖掉。这也基本控制住了合作社员们“卖猪潮”。“再艰难的时候都咬牙熬过来了,还怕这几个月?”他默默地期待黄金岁月的再次到来。 2006年10月,川渝两地持续近三个月的干旱终于结束。 铜鼓镇再次碧空万里,秋风送爽。 疯狂六月 2007年5月29日,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铜鼓养猪合作社的铁门“咣当”一下打开了。紧接着,猪仔装箱时发出的阵阵尖叫,一声一声,划破乡村静谧的清晨。 唐泽乾再次迎来了梦想中的黄金岁月,和十年前不同,这次与他一起亢奋的,还有整个铜鼓镇。 “涨了,涨了,比1997年还要猛!” ——5月前20天,全国36个大中城市每公斤猪肉批发价格比去年同期上涨了4.4元。5月初,北京肉价出现了14次密集上涨;上海猪肉批发价达到每公斤16元。 京沪肉价的迅速上涨,波及全国各大城市。一星期后,价格传导至川渝两地。此后,再到荣昌,以及铜鼓镇的生猪出栏价上涨,又用了一个星期。 荣昌县质监办每三天随行就市发布生猪指导价,不断攀升的数字,让养殖户们喜笑颜开。此时,铜鼓镇遍布全国的销售网络,开始信息反馈。广州、西藏、青海,报急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回铜鼓镇。“几乎都是要猪,一要就是几个车皮。” 唐泽乾坐在青石板上,兴奋得有些心慌,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让自己镇静下来。唐泽乾已经好些天没有合眼了,采访中,甚至突然提出打上一个小时盹,然后再继续聊。一周以来,一车皮200头猪的载量,每天都有十几车从铜鼓镇奔赴全国各地。 而合作社的红色小三轮,每天也马不停蹄地穿梭在村镇农舍。农民们喜洋洋地把生猪拉出圈,一颠一颠地赶到乡间小道靠主公路的地方,利索地绑猪上架。 笑声,开始在铜鼓镇的夏日里飘荡…… 刘大英开始把原先的葡萄架拆了,在院子里垒起新的猪圈;刘大国让自己的儿子上山砍来毛竹,连夜编织起装猪仔的竹篓,篾条飞舞脸颊绽开着花;乡亲碰面无不喜形于色,“你家还有没有仔猪,什么时候出栏?” 许多外省的肉联厂,冲着“养猪第一县”的名号汹涌而来。2007肉价上涨的盛夏,也是荣昌收获的季节。唐泽乾心里明白,荣昌或者说铜鼓镇之所以走在了风暴的前面,恰恰在于“走得早”。 早在五年前,唐泽乾便着眼于建立一个面向全国的外销渠道。这在荣昌确属少见。五年来,唐德乾每个月都会去各地的办事处,每次都会捎上荣昌卤鹅、凉粉等特产,犒劳那些长年驻扎在外的战士。 也正因这些前方岗哨,使唐对2007席卷全国的生猪荒,深谙于心: 2007年6月,农业部称,去年夏、秋季爆发的高致病性猪蓝耳病,给农民带来巨大损失。唐泽乾估计,在一些发病严重的省份,生猪存栏量减少了将近一半。 此外,粮价上涨,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用粮食搞生物能源项目的全国风行,在玉米产量没有大规模增长情况下,豆粕、玉米、麦麸等涨价在所难免。 也因为此,唐给记者算了笔帐——买头约15公斤的猪仔,300元左右;养殖约150天,要吃掉300公斤玉米,玉米目前的卖价是1.7元每公斤,打磨成猪吃的玉米粉,还要30元左右的加工费,总共540元。加上防疫消毒、人工工资、水电消耗—— “你说,全国还有多少猪?” “你说,肉价怎能不涨?” 走出铜鼓镇 走出铜鼓镇,汽车颠簸在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夕阳睡在连绵的远山之间。此轮肉市风暴中,铜鼓镇无疑表现抢眼。 然而,十年来肉价大起大落,起伏不定。即便在“养猪强县”的荣昌,也有太多养殖户在高负债与高利润之间,坚守与轮回。 对于全国肉价,唐德乾的判断是,因为四川、黑龙江、吉林诸省今年出现大范围猪荒,而仔猪长大至少需要120天,因此肉价还会有3到4个月的持续高位。 2007年6月,铜鼓镇合作社的社员已达1700多户,许多周边乡镇的农民也纷纷加入。这种规模在全国算是少见。 在唐泽乾看来,生猪养殖是一项投入大、回报周期长的买卖,价格浮动往往又无规律。而铜鼓镇之所以发展迅速,确实是天时地利下的个例。 从产业集群的角度,在荣昌完整的生猪产业链里,合作社能和本地饲料企业、科研机构通力合作。荣昌这个西部最大的兽药市场、种猪研发基地,以及饲料、兽药生产企业集群,给了这草根经济体充足的成长养分。 然而,在更多没有形成产业链的中国乡村,农民如何获利?市场信息不对称,何时扩大规模,何时控制数量,如何确保起早贪黑养大的生猪,至少不会“折本”? 这个盛夏,因为肉价上涨,我们深深地感受每一位中国农民与这时代的丝缕关联,而他们,又该如何去触摸这个伟大的时代? 唐泽乾告诉记者,无论合作社能够走多远,他都会坚持。至少这六年来,铜鼓镇愿意养猪的农民越来越多。“至少,他们再也不用瞎干傻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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