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痛斩污染能耗经济：不要污染的GDP

　　本报记者王秋君 张华钰

　　由于山西特殊的产业结构，万元工业产值二氧化硫、尘灰和工业粉尘排放量分别是全国平均水平的2.7、5.5和3.2，而电力、冶金、焦化三行业工业烟尘排放量分别占全省工业污染的83%以上

　　长期以来，作为能源大省的山西同时也一直是令人尴尬的全国能耗大省和污染大省，但是从近期公布的一组数据来看，山西正在实施的一系列排污减耗措施正在改善着这种局面。

　　山西省统计局、经委等单位日前联合公布的一组数据显示，2006年山西单位GDP能耗首次出现下降，而且下降速度快于全国平均水平。

　　在高污染高能耗已经严重制约山西社会经济发展的境况下，这点看似微弱的递减毫无疑问地让山西看到了无限希望和契机，山西已经在污染和能耗的无法承受之重中苦苦挣扎了太久的年代。

　　一个

能源重化工基地的苦痛

　　在很多专家看来，山西的苦痛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历史性问题。

　　进入改革开放以来，山西省的产业结构是在自然资源禀赋和国家生产力布局区域产业政策双重作用下，通过强制性的行政手段，高度动用有限的资源，集中倾斜优先发展煤炭、电力、冶金、化工等少数几个主导行业和相关产业，使能源基地所要求的产业得到优先发展，其他行业因得不到相应的要素投入，从而发展受到严重抑制，这样做的一个结果是：山西产业结构演进超越了以轻工业为中心的发展阶段，直接形成了呈畸重型发展态势的超重型经济结构，而在今天，这种经济结构的一个直接恶果便是：几十年来，山西省以一个能源重化工基地自居的身份给它换来的是产业结构的畸形、高能耗产业的极度庞大和环境的日益恶化。

　　据统计资料显示，2006年，山西万元GDP能耗2.89吨标准煤，为全国平均1.206吨标准煤的2倍多；2005年山西万元GDP耗能2.95吨标准煤，为全国平均1.22吨标准煤的2.4倍，在全国万元GDP能耗中排名第四位。事实上，山西的能耗高与山西的经济结构有着密切的关系，从产业结构上看，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工业占国民经济比重大，2006年山西全省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为52.3%；2005年全省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为50.6%，超过全国平均水平8.8个百分点；二是工业内部主导行业以高耗能行业为主且集中度高，2005年全省36个工业大类行业中处前五位的煤炭、炼焦、黑色、有色冶炼、电力其工业增加值占全部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总量的81.14%，行业集中度在全国排第二位，远远高于全国36.61%的水平，2006年仍然维持这个水平，在形成上述产业结构的同时，工业成为超大的耗能部门。2004年，全国工业部门耗能量占全社会能耗总量的70.6%，山西则高达82.15%，2005年上升为83.83%，而煤炭、冶金、化工、焦化、电力、建材六大高耗能行业能源消费又占工业能源消费量的95%以上。高耗能的产业结构已成为山西经济结构最为突出的特点，也成为制约它发展的一大瓶颈。

　　山西省社科院能源研究所所长王宏英认为，山西这样的能源大省之所以同时成为能耗大省，主要是经济结构使然，第二产业尤其是初级化、单一化、重型化产业所占比重过大、高耗能产业规模庞大，是导致能源消耗居高不下的最主要因素。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2000年以来，山西省GDP总量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逐年攀升，而与之相伴随的是煤炭、焦炭等产业规模的无限扩大，高耗能产业的不断上马。据统计，在焦炭市场最好的几年中，2001年、2002年、2003年、2004年、2005年山西的焦炭新增产能分别为796万吨、955万吨、1576万吨、2626万吨、2020万吨，5年共增加近8000万吨产能；而煤炭产量在去年更是达到了5.8亿吨，同比增加3808万吨，煤炭行业实现销售收入1910亿元，同比增加175亿元，占全省工业销售总额的34%；而一些冶金项目的开工则让电耗再次加大，2006年全省电力消费突破千亿达1097.67亿千瓦小时，同比增长15.99%；2007年上半年电力消费已达630.05亿千瓦小时，同比增长21.99%。电力消费量的大幅增长，且增速快于全省GDP增速，使万元GDP电耗持续上升，这表明高耗电产业的发展仍然偏快。

　　而与高能耗产业相共生的，是山西自然环境的日益恶化。

　　一个最为触目惊心的统计是：全国空气污染最重的城市，山西占有13个；省内1000多条河流，八成被污染，七成失去使用功能，城市地下水仅有六成达标。另外，山西省每平方公里承受的二氧化硫排放量超过全国平均水平近3倍，11个重点城市的空气质量无一达到国家二级标准，人均烟尘、二氧化硫、工业粉尘等污染负荷指标高居全国之首；同时山西省是全国水土流失最严重的省份之一，省内黄河流域年均输沙量占到整个黄河流域年均输沙量的23%，土地盐渍化和荒漠化面积逐年扩大，采煤造成的地质灾害频繁发生……

　　2005年，时任山西省副省长的牛仁亮在与前来山西合作开发大气污染防治规划项目的挪威大使交谈时曾询问，为什么挪威会对山西的污染感兴趣？对方却说，山西的污染通过大气污染能够漂流到挪威。这是一件让山西人汗颜的事情，而这样的故事在山西总是层出不穷，更早的时候，一队日本商团曾意向购买山西长治市一座大型钢铁厂，购买的目的只是为了将它彻底关停，理由是，他们在卫星上看到了这个钢铁厂对日本某地构成了污染威胁……

　　这样的境况，除使山西省能源使用效率不高、能源消耗损失较大，造成环境的巨大压力外，也严重影响了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有资料认为，山西省的可持续发展能力连续两年排在全国倒数第6位。

　　如果说，产业结构历史性的畸重所导致的高能耗和高污染日益恶化，是山西社会经济发展一个严重瓶颈的话，那么由此而衍生的山西资源环境承载力的不断遭遇挑战，则给山西社会经济的未来创造了更大的威胁。

　　刻不容缓的威胁

　　其实，山西像大多数资源地区一样，在经历了20余年能源基地建设之后，它的社会经济发展已经遭遇到了来自资源与环境的双重严重约束。

　　最大的约束首先是来自山西一直引以为傲的能源方面。

　　在山西的重工行业中，煤炭产量居全国第一、外输电量全国第一、焦炭产量全国第一、镁合金产量全国第一、不锈钢产量全国第一、氧化铝产量全国第二等，这些居全国产量第一的行业所诞生的是能源消耗的极度庞大。

　　同样是据山西省统计局统计，从1990年到2006年山西能耗总量增长较快，年平均增长率达到6.42%。在主要能源消耗中，焦炭和电力的年平均增长最多，其次是煤炭。但是，一个不容乐观的现状是，目前，山西煤炭经过长期、大规模、高强度开采，浅层资源、优质炼焦煤资源已经不多，大同优质动力煤资源的开采已接近尾声，动力煤品质高、采掘成本低的优势正在消失，随着矿井向纵深延伸，煤炭采掘成本逐年攀升。与此同时，山西铁矿和铝土矿探明储量以不足以支撑全省目前的钢铁和铝工业生产规模。以2003年为例，山西全省规模以上企业生铁产量为2018万吨，现有和在建生铁生产能力已达5200万吨，而全省铁矿原产量仅能维持1000万吨生铁生产的需要。而如果企业依靠大量进口矿石维持生产规模的优势，那么原有的能源价格优势则不足以抵消矿石进口的比较成本劣势，多数企业将面临破产窘境。另外，不断上涨的煤炭价格也正在让这些高耗能产业遭受着巨大压力，已经有专家认为，山西煤炭工业低成本优势减弱的潜在压力将逐渐转变为制约全省经济增长的现实约束。

　　能源的威胁仅仅是一个方面的，作为工业生产不可或缺的水资源，在山西也早已面临了巨大困境。

　　长期以来，水资源总量不足、水资源承载力弱是山西水资源的主要特点，而随着矿产资源开采的不断加剧，山西水资源快速衰减的现状正在日益严重。有人做过一个测算，改革开放至今，山西共产原煤近70亿吨，而每开采一吨煤炭平均破坏地下水资源2.48立方米，按此测算，山西有近170亿立方米地下水资源遭到破坏。目前，山西城市日缺水量平均在60万吨左右，有500余万农村人口吃水困难，年均湿地减少面积在1万公顷左右，人均森林占有率仅为全国平均水平的1／2。然而，随着未来人口总量的继续增加以及山西煤炭产量的无法突降，水资源的缺失将更加严重。

　　与此同时，山西大气承载力的脆弱与降低环境污染所面临的巨大困难同样让山西未来的经济增长困难重重。

　　由于山西特殊的产业结构，万元工业产值二氧化硫、尘灰和工业粉尘排放量分别是全国平均水平的2.7、5.5和3.2，而电力、冶金、焦化三行业工业烟尘排放量分别占全省工业污染的83%以上，面对此种局面，从实质意义上能够推动环境保护的却是只有政府在孤军奋战，而山西的目标是，到2020年全省GDP在实现2000年基础上翻两番的同时使全省环境质量达到国家标准，这对于山西未来经济的增长无疑是压力巨大的。

　　面对凡此种种的威胁和困境，积重难返的山西要想突出重围无疑需要更大的睿智和勇气。

　　壮士断臂：不要污染的GDP

　　2006年，山西开始实施“碧水蓝天”工程，山西计划用5年时间，投资804.1亿元，对密集分布的污染设施进行集中治理，创建环境友好型社会。

　　在今年早些时候的一次会议上，山西省省长于幼军说：“就污染问题和节能降耗问题，我今年在山西省人代会上作了检讨，明年再开人代会，我不想再作检讨了。”于幼军的态度是：要以壮士断臂的决心和勇气改变这种现状！

　　今天，山西不仅从源头上加大力气降污减耗，同时对于所有招商引资项目的首要要求便是环保和高新，2006年下半年，山西接连在上海、香港、湖南等地招商引资，已签订数十个焦炉气综合利用、煤矸石综合利用等项目。眼下，这些项目大多落地开工，11个重点城市的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设施也陆续开工。而在所有招商引资洽谈会中，金属材料及其制品工业、装备制造业、化学和医药产业、新型材料业、农畜产品加工业、旅游文化业和现代服务业等七大优势产业正在成为山西的主打项目。

　　山西的另外几个措施是，治污先治吏，山西将环保正式纳入干部考核内容。山西省委明确要求，各市县党政一把手是环保第一责任人，环境指标将作为干部考核和提拔重用的重要依据。违法大上焦化项目的孝义市被暂停建设项目环保审批权，成为山西全省环保问责第一案。2006年山西全省有10位企业负责人因环保不过关被取消参评劳模资格。另外山西环保部门与金融、物价、铁路等14个部门还联合出台了一系列规章，变环保一家管为各部门联合执法。去年10月28日，古交市一家焦化厂找铁路部门要车皮，遭到断然拒绝。负责运力调度的工作人员对污染企业说：“你们环保不达标，已被列入禁运名单。”到2006年年底，山西已有500多家企业因强行排污而遭到停贷、停运、停电、吊照等制裁。

　　今天的山西已经意识到，GDP增长速度越快，污染和能耗也就越严重，山西决不要污染的GDP！对于几乎不堪重负的山西来说，这种勇气和魄力无疑是值得钦佩的，未来也无疑是充满光明的。

　　挑战抑或契机

　　有专家认为，山西省高耗能高污染现状的形成，既有自然禀赋的原因，也有地域分工的因素，还有这一时期经济发展高能耗、高排放粗放型增长的推动，有不合理的因素，也有难以避免的深层次原因，但是，正是这些错综复杂原因的存在，令它排污降耗的潜力巨大。

　　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不仅在山西存在，与山西毗邻的内蒙古、河南同样不容乐观，而这三地排污降耗的实施势必会成为全国大局的重中之重。为此，有专家认为，一方面这些地方的排污降耗标准应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硬性约束条件，地方政府彻底转变片面追求GDP和财政收入的增长，盲目新上高耗能和水平落后项目的观念，从源头上遏制高能耗，并鼓励企业开发使用新能源，另一方面政府应高度重视对高耗能产品的能耗污染标准和指标的考核，使企业产生强烈的节能减污意识。

　　同时有专家建议，不仅如此，这些地区应该充分发挥资源性产品的价格调节功能，促使企业主动节能降耗，在确保为经济持续和快速发展提供相对平衡的能源供应的同时，充分发挥资源产品的价格调节功能，用价格等市场约束手段，形成“倒逼机制”促使企业主动节能降耗。另外，还应通过科技创新的手段，将节能降耗效益落到实处。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用高新技术、先进适用技术改造传统产业和落后工艺，淘汰和关闭浪费资源、污染环境的落后设备，实现节能、降耗、增效。

　　今天，山西已经在为这样的努力苦苦前行着。山西省“十一五”期间节能减排的目标任务是：到2010年，万元地区生产总值综合能耗在2005年2.95吨标准煤的基础上下降25%，比全国平均节能幅度快5个百分点。二氧化硫排放总量在2005年151.6万吨的基础上削减14%，控制在130.6万吨以内；化学需氧量排放总量在2005年38.67万吨的基础上削减13%，控制在33.6万吨以内。为此，近年来，山西依法关闭了近9000个违法采矿点，淘汰关闭了1467个生产设施落后的小煤矿，淘汰关闭了土焦、改良焦和小机焦461个(座)以及一批小钢铁、小火电、电石、铁合金等落后产能……

　　今天山西省临汾市62户年综合能源消耗量达到10万吨以上的重点耗能企业，均被政府划入了高耗能行业节能工作的工作重点；大同市占全市工业总能耗70%以上的、年综合能耗超过两万吨以上的28户企业，成为整体推进节能降耗工作的突破口。中铝山西分公司投资6000万元建成五蒸发站，在国内首次将降膜蒸发技术应用于氧化铝母液蒸发工艺中，吨蒸水汽耗由原来的0.5吨汽／吨水下降到0.3吨汽／吨水，一年仅节汽和增加合格蒸发回水量效益就达1000多万元，综合效益达3000万元。银光镁业公司投资7500万元完成了6.5万吨原镁节能技改项目，对原镁煅烧白云石回转窑进行加装预热器的技术改造，实现节煤50%。洪洞县赵城工业园区围绕洗煤———焦化———化产回收及深加工———煤气发电、矸石发电———余热利用，使煤气、矸石得到充分利用，化产回收设备配套齐全，园内形成循环经济的发展模式……

　　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统计，与此同时根据山西省统计局最新的数字显示，近几年山西省在加快提升制造业、采矿业等传统优势产业的同时，新兴服务行业也在悄然崛起。软件业、

房地产业、娱乐业、租赁业、居民服务业、计算机服务业等六大行业是2004年以来增长最快的新兴行业，法人单位数从2004年的3895个增加到2006年的5762个，增长47.9%；从业人数从8.3万人增加到10.7万人，增长28.6%。另外，从企业的新开业时间来看，2004年至2006年的3年时间，六大新兴行业新开业的法人单位数逐年上升，依次为660个、720个和943个，体现出六大行业旺盛的生命力和广阔的发展前景。这对于一直苦于产业结构调整无法有效突破的山西来说，无疑给未来埋下了一记令人期待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