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间接地参与过”与并购案有关工作的东北财经大学MBA学院院长于立教授回忆说，“有几个议题，比如相关市场的界定，包括市场竞争状态评估报告，现在我们正在制订中。市场界定每个市场都不一样，我们不可能出几十个办法。”他对《环球企业家》直言，“因为本来就是有选择的，商务部对反垄断第一案很重视。一开始，曾有人建议拿另一个案子做反垄断法第一案，但是后来被否决，因为觉得案子太小。相关的人认为，还是应该用外国公司开刀。”

　　中国社科院法学研究所教授、《反垄断法》起草小组顾问王晓晔则对《环球企业家》表示，“跨国公司天然的比一般中小企业更容易受到反垄断法的制约。”

　　尽管事后商务部一直试图消除交易被否决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但这一结果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外资在中国的投资信心。3月23日，商务部部长陈德铭公开表示，中国积极利用外资的政策方向绝不会改变，“汇源禁购事件是两个外国公司之间的事”。

　　但这一说法并不具说服力。“说是两个外国公司的事，还是欠妥，因为品牌是中国品牌，离岸注册也是特殊的一种中国投资模式。试图由此说服外方，做出对中国基本投资环境的判断，还是牵强。”钱卫清说。

　　悲情汇源

　　在并购被否决的前两天，朱新礼匆匆飞回国内。

　　事实上，在意识到并购可能存在被否的风险后，朱早已做了一些准备，但这种准备还是显得有些晚。自2008年9月开始，基于对交易的乐观预期，朱实际上已对公司人员和结构进行了调整，并带领汇源大踏步进入另一个领域——果汁产业链上游，两个月内即向果汁上游产业投入总计将达20亿元。

　　此外，由于在朱新礼与可口可乐签订的收购协议中，有可口可乐能把果粒橙的采购由巴西移到中国，并计划安排5家下属工厂为可口可乐加工果汁的相关约定，汇源此前已对这5家工厂进行了设备改造，“其中有一个工厂已经改造得差不多了，是河南开封的一个工厂。”2月23日，朱新礼透露说。

　　而自获悉并购被否决的那一刻起，朱新礼就不得不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自救行动中，以使汇源渡过难关——由于所有项目的巨额投资都计划以被收购后的资金来支持，汇源的资金压力可想而知。与此同时，朱新礼还不得不面对占用他80%精力的资本市场压力。并购遭否决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复牌的汇源果汁(01886.HK)即暴跌42.17%；而在2天时间里，朱新礼身家即缩水33亿港元。

　　3月23日——在这本是收购要约最后生效的日子里，汇源再度开会。有汇源内部人士向本刊透露，朱新礼对大家表示，“并购事件到此为止”，即便是在焦头烂额之际，朱仍高调表示：等企业有精力，会继续为果农谋出路。是次会议，非常喜欢军旅题材的朱新礼还特地提出了“亮剑计划”，意在提升信心。

　　不过，交易的突然变故，也给各个地方政府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此前，朱新礼投巨资在产业上游连续布局，并与多家地方政府达成合作意向甚至投资协议，只等资金到位后即大展宏图。现在，部分投资或许已经无法兑现。在看到并购被否的消息后，黑龙江省宝清县县长朱海涛马上拨打了汇源集团副总裁赵金林的电话，赵表示，4月份要派高层来看看，再进行研究。对汇源后续投资翘首以盼了几年的朱海涛很遗憾地向《环球企业家》表示，“我是爱莫能助，如果有可能我都想去商务部上访。”

　　吉林省龙井市副市长陈阳对此也心有余悸。汇源在当地有个投资1亿元的果汁项目，原定今年年底投产，“我刚刚问过汇源，这个是汇源上市公司的项目，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毕竟，工厂已经封顶，人员也招聘完了。”

　　而在汇源早已建成的项目中，所受震荡似乎要小一些。

　　在距离北京160公里的河北省顺平县东亭乡村的一大片农田中，朱新礼投资8亿元在200多亩地上建立了一座现代化加工厂——汇源冀中分公司。并购被否后，这里同往常一样，一辆辆卡车不时出入。车间里的近200名员工被分为两班，24小时不停歇地将草莓等水果加工成果汁。这里拥有7条现代化的果汁成品生产线、2条半成品生产线，及共计15万吨的果汁加工能力，每条生产线一小时可加工四五百吨果汁。

　　这家工厂刚接到总部指示，财务、招工、生产计划已相继展开调整，以适应突然变化的形势。而在此前，这里每一位中高层管理人员甚至普通员工，都对可口可乐汇源交易的批准相信十足。21岁的张琳说，收购案与普通员工的关系不大，她并不排斥可口可乐的收购，只要后者能够改善员工待遇，但她明显感觉这里生产纪律比之前更加严格。蔡民是汇源的一名老员工，他直言对商务部否决可口可乐汇源的交易甚为不解，且令自己损失巨大，他持有几千股汇源香港上市公司的股票。

　　目前，汇源冀中分公司的投资已进入第三期，按计划还要进行第四期的投资以扩大产能，但这一后续投资已被迫暂时终止。

　　按照朱新礼的思路，可口可乐24亿美元收购的只是每个汇源工厂的成品生产线，而每个工厂成品线、半成品线基本对半。朱的本意是将成品线卖给可乐，自己控制半成品线和一部分上游果品种植，半成品的利润还要高于成本，如此一来，朱在这个行业东山再起还有很大余地，并能通过向可口可乐提供半成品以保证稳定收益。

　　曾参加过商务部听证会的中国饮料工业协会秘书长赵亚利对《环球企业家》分析称，朱新礼对整个产业的趋势，对上游基地是有很深的研究和规划的，“现在可能要受到一定的限制，他是真的考虑农民的利益。”她表示，中国果汁业缺少的是种植、加工、销售三个环节的连接。比如，浓缩汁的主要市场在欧美，必须有企业跟这个市场对口，而浓缩汁半成品对接世界级大企业——譬如可口可乐、百事可乐，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对于可口可乐而言，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意外。可口可乐中国区内部人士向本刊透露，之前就有很多风声传出来，但这样两相情愿的并购被否决，未免遗憾。而若从汇源的股价看，该人士觉得不收购也是好事，毕竟，可口可乐去年9月提出的收购价为每股12.2元，相当于50倍市盈率，但截至否决前，汇源股价已跌穿9元。

　　这一说法，早在今年2月即有佐证。北京安邦当时发表报告预测称，可口可乐并购汇源一事有八九成可能会出问题。北京安邦集团研究总部高级分析师贺军对《环球企业家》分析称，这其中果汁企业的反对意见也起了一定作用，但他们绝不是令收购失败的主导力量。而3月6日可口可乐公布的20亿美金投资，他认为是在增加筹码，觉得形势不对了，再做最后一击。

　　已有传言称，在意识到收购可能遇阻，及经济形势恶化所导致的压力之下，可口可乐方面曾寻求对汇源果汁的收购要约重新定价，但这一说法被可口可乐断然否认，“任何关于可口可乐试图降低收购价格的传言均不属实。”可口可乐(中国)饮料有限公司副总裁李小筠对《环球企业家》表示，“可口可乐一直对中国充满信心，并将信守对中国的(投资)承诺。”

　　东方艾格高级分析师陈树韦反倒觉得这次“可口可乐是赢家”，他的理由在于，如果可口可乐隔一段时间再收购的话，肯定出价更低。但将这一案例放在“两乐”在全球的布局中，则意味着给了百事可乐一个喘息之机，且有助于改变过去百事相对被动的地位。

　　在这一交易画上句号之后，全国工商联并购公会会长王巍表示，中国并购的全球化过程发展迅速，事实上，中国对外资并购国内企业和对中国企业海外并购的政策体系基本形成，但他提醒，“我们应当鼓励海外和本土品牌的彼此并购交易，特别是中国企业也在陆续出海竞争的阶段上，不要动辄就挥舞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这样陈腐的双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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