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忠福广厦往事

　　[摘要] 广厦集团到底给东阳带来什么影响，这一直是当地坊间的热点话题。

　　时代周报记者 陶喜年 发自杭州、东阳

　　“梦想不是等来的，是争来的”、“老婆、老总都是抢来的”、“该抢则抢”……

　　2014年12月26日，浙江广厦集团创始人、董事局荣誉主席楼忠福在广州某论坛发表演讲，其霸气的言论获得满场掌声。

　　次日上午，楼忠福登机离开广州，后下落不明。

　　12月31日晚，新浪财经报道称，楼忠福被中纪委带走协助调查。

　　2014年恰逢广厦创业30周年，楼忠福本人刚好60周岁。11月，广厦集团在浙江东阳举办30周年庆典，明星云集，盛况空前；楼忠福则出版新书《我要富过四代：楼忠福内部讲话》，对媒体高调宣称：“我要富过四代，这句话在中国谁敢说，只有我敢。”

　　言犹在耳，这个自比刘邦的土豪级企业家能否富过两代，现在却成了悬疑。

　　起步于建筑小工

　　楼忠福堪称浙江最土豪的老板，大嗓门，身材矮胖。当面采访过楼忠福的一位财经女记者，形容其为“乡村版曾志伟，浑身上下散发着土豪的气息”。

　　1954年，楼忠福出生在东阳农村，其父是打铁匠，曾在楼忠福幼年时受累当时运动，在农场劳改长达6年。楼家境贫寒，饱受歧视，幼年以爱打架出名。

　　小学毕业后，楼忠福曾放牛度日。16岁时，他被东阳城关修建社的队长于永炎看中，带到嘉兴工地做小工，每天收入1.45元。这是楼忠福第一次远离家门，与建筑业的不解之缘自此结下，开启了其造“楼”的历程。

　　东阳是中国建筑之乡，“楼”是东阳八大姓之一。成名后，楼忠福曾无数次向外人介绍自己的“楼”姓：“我姓楼，左边是木，代表有房子；右上是米，代表有吃的；右下是女，代表有女人和家庭。我楼忠福这辈子，有房有米有女人，啥也不缺。”

　　不过，楼忠福在工地的第一份工作只持续了几个月。半年后，嘉兴的工程结束，楼忠福离开修建社回到东阳。不久，矮胖的楼忠福不顾女方家长的强烈反对，将高他一头的女子王益芳“抢”进家门，结为夫妻。

　　1973年、1974年，楼家的两个孩子楼明、楼江跃相继出生。若干年后，楼忠福退居二线，楼明成为广厦集团董事局主席，楼江跃为副主席。

　　1978年年初，已为人父的楼忠福再次进入城关修建社(此年更名为城关建筑社)，四处打工，工种依然是建筑小工。

　　修建社最早的队友张守仁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楼忠福没文化也没技术，但年纪轻轻就很有魄力。当年建筑队经理陈福根的父亲过世，队员都要送礼表示，楼忠福将家里造房子买木料的200元钱，全送给了经理。

　　这笔钱在当时几乎是个天文数字，他却一送成名，经理从此对楼忠福刮目相看。此后，“出手大方”、“善于拉关系”成为贯穿楼忠福整个创业生涯的特质之一。

　　楼忠福很快获得上位的机会。1979年，城关建筑社材料科长因为骑摩托摔伤住院，职位出现空缺，楼忠福直接从小工被提拔为材料科长。

　　为人灵活的楼忠福在材料科长的职位上如鱼得水。为了能够顺利买到公司所需要的材料，他不但跟东阳木材公司老总交道深厚(此人后被广厦集团挖角)，甚至跟仓库的管理员都保持了很好的关系。

　　多位知情者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楼忠福的创业史上有一位贵人，是曾担任金华市委书记的郭懋阳。

　　上世纪70年代初，郭懋阳在东阳吴宁镇(时称城关公社)担任党委书记，下村蹲点期间到过楼忠福家几次，对楼的印象不错。1980年，郭懋阳改任东阳县委书记，3年后到金华工作，但楼忠福一直与他保持联系。

　　1984年，楼忠福所在的建筑社，更名为东阳城关建筑工程公司。楼四处活动，在郭懋阳等时任领导的推荐和支持下，“抢”到了总经理职位，这本质是承包这家公司。

　　但很多老职工并不服气。在宣布任命的职工大会上，楼忠福拿起泥瓦刀，向公司公章连砍三刀后宣布：“从今天开始，盖着这个印章的所有事情我都认账，没有这个印章的事情一概与我无关。”全场职工被楼此举惊呆。在此之前，很多人已经领教过楼忠福不怕死的愣劲，无人敢再吭声。

　　楼忠福勇夺总经理这一天，事实上成为广厦创业的开始。30年后的今天，从建筑社发展起来的广厦集团，如今已号称中国民营企业第九强。

　　从老板到官员

　　熟悉楼忠福的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楼忠福虽然读书不多，但有几个特点十分突出：一是干事有魄力；二是善于疏通关系；三是善于用人；四是惯用蛮力。

　　抢到总经理职位的第二年，城关建筑工程公司更名为东阳三建(此时已有东阳二建，故名“三建”)。至今，东阳三建都是广厦集团最核心的公司。

　　在楼忠福承包东阳三建时期，两个年龄和资历都在他之上的“老臣”楼正文和吴小伟，成为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东阳三建成立当年，楼忠福想尽办法筹措160万购买机械设备，壮大三建实力。次年，他又决定盖一栋当时在东阳最气派的办公楼。楼还广发请帖，邀请新闻界、文化娱乐界的朋友到东阳做客：“到东阳来，不管公事私事，随时可以到三建大厦的宾馆住宿、用餐。”

　　1988年3月1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三建公司在前进》的新闻，让楼忠福在全国观众面前露了一把脸。

　　楼忠福自称“做一点事业，交一世朋友”，逐渐博得了“为人大方豪爽、广交朋友”的名声。在三建利润不多之时，他就组团邀请相关领导坐飞机到深圳考察，不少领导对这位年轻人印象深刻。

　　广厦集团总部1995年迁址杭州后，楼忠福依然保持“好客”传统，几乎每年都会召集相关媒体老总到广厦做客。维护媒体关系之外，楼忠福大举从政府部门、国企延揽人才，包括前文提及的东阳木材公司总经理。

　　赵学飞是吴宁镇的老镇长，退休时正逢楼忠福出任东阳三建总经理，被楼当即聘为顾问。

　　赵是“空降”到广厦的第一位政府官员。按照广厦公司的说法，之后20多年间，从在职领导岗位或退休后进入广厦集团的县处级以上政府官员多达百余名。包括浙江省证监局原局长王宝桐(曾任广厦集团总裁，已离职)、永康原市委书记楼朝阳等。

　　但更多的空降者来自司法系统，包括浙江省高院原副院长杨育林、原审判庭庭长汪功新、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原院长高洪宾等。工程建设和民间借贷领域一直是诉讼的高发区，广厦集团亦不能例外。有了这些“空降人才”的支持，广厦在全国各地的官司鲜有败诉的案例。

　　楼忠福曾多次表示，东阳三建很多具体问题的解决，都离不开当地官员的支持和关心。除了郭懋阳，东阳县原县长童德成和吴宁镇原镇委书记吕朝昀等领导，都对东阳三建的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

　　有各级政府的支持，豪气冲天的楼忠福四处兼并。1986年，将同在东阳的卢宅工程队、城北工程队并入三建。广厦集团1992年成立后，更是在全国攻城略地，先后收购了北京二建、湖北六建、陕西路桥、杭州建工等老牌国有建筑企业。

　　不过，楼忠福的事业并非一帆风顺。楼忠福妻子曾经在家里被人绑架；东阳三建1988年连续出现五起安全事故，死亡四人，重伤一人。

　　为了加强管理，楼忠福把东阳三建拆分成东阳三建、吴宁建筑公司和城关建筑公司。为了配合这一整合，吴宁镇政府专门成立一个五人组成的建筑管理委员会，由楼忠福出任主任。楼忠福不但仍然是这三个公司的管理者，还成为吴宁镇另外两家建筑企业的领导者，同时还是管理全镇建筑企业的官员。

　　有了政府的官职，楼忠福在东阳根基更深，顺势成立了东阳房地产开发股份公司、铝合金装潢厂、水泥构件厂、花砖厂、汽车客运服务站等公司。楼一跃成为当地最有实力的企业家，一度出任东阳市人大副主任，后又担任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虎口抢夺上市指标

　　“别人要请10个客人吃饭的话，那么肯定得家里有东西才请，但楼忠福如果想请10个客人来家里吃饭，那么他可能邀请都发出了，而家里却连一粒米都还没有。”有人这么形容楼忠福。

　　在广厦的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多次类似没米就敢请客的“壮举”。

　　1992年6月，东阳三建大厦的门口，挂上了一块新牌—浙江广厦建筑集团公司。楼忠福由一个乡镇企业经理，摇身一变成了浙江第一家建筑企业集团公司的总裁。

　　当时浙江有大大小小将近3500家建筑企业，比东阳三建规模大、资质高、产值多、实力雄厚的数不胜数。楼忠福硬是游说相关领导，抢到了浙江第一个建筑企业集团的招牌。

　　两个月后，楼忠福又着力争取广厦集团成为股份制改革的试点企业。广厦集团原是镇办企业，楼忠福希望通过此举，彻底解决企业的产权、融资，以及经营机制、企业发展活力等问题。

　　在楼忠福努力下，1992年12月，浙江省股份制试点工作协调小组终于破例批准广厦集团进入试点名单。这也是当年浙江规范化股份制试点企业中唯一的一家乡镇企业。

　　股份公司总股本1亿股，广厦集团以其全资子公司—东阳三建全部经营性净资产折成3003.43万股，浙江省信托投资公司和东阳信用联社以现金认购3796.57万股，内部职工认购2000万股，另外还有一部分公众股。1993年6月，浙江广厦建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挂牌。

　　经过这番运作，广厦集团筹集到了1亿资金，集团的成员企业也增加到28家，横跨建筑、建材、地产、影视等四大行业。

　　1996年10月，楼忠福得知国家建设部有一个上市的指标。此时股份制的浙江广厦成立刚满3年，符合最基础的条件。但浙江广厦毕竟实力有限，在国企林立的建筑行业不过属小弟级别。

　　在建设部一位副部长明确表示反对的情况下，楼忠福硬是挫败广州、上海、南京、长春四家国有建筑企业集团，从虎口中抢到了仅有的这个上市指标。

　　1997年4月，浙江广厦上市。

　　“你可以说他锲而不舍，也可以说他脸皮厚。总之他就有这个能耐，把直接反对的领导说服。从成立集团到公司上市，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一位东阳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2001年10月， 浙江团省委主办的《浙江青年报》改组为《青年时报》，一向注重媒体关系的浙江广厦介入经营，成为国内最早投资媒体的民营企业之一。

　　2005年前后，楼忠福事业达到巅峰。这一年，广厦男篮成立，记录楼忠福创业史的《中国力量：以楼忠福和广厦为坐标》出版。广厦集团成为一个横跨建筑、房地产、能源、金融、制造、教育、医疗、文化传媒、宾馆旅游等行业的巨无霸公司。广厦集团的广告遍布杭州街头，独领风骚。

　　不过，楼忠福不得不吞下冒进带来的恶果。受土地出让政策改变、房地产调控影响，广厦集团陷入杭州天都城房产项目的资金泥淖。时至今日，杭州特大盘天都城的开发仍未收尾，销售一直不温不火。

　　2014年11月8日，广厦控股集团创业30周年庆典在东阳举行，那英、韩磊、吴秀波、撒贝宁、许戈辉等诸多明星联袂捧场。庆典上，27名广厦功臣获得1公斤纯金打造的“小金马”奖励，楼忠福放言广厦要成为世界500强。

　　楼氏东阳恩怨

　　没有人能想到，这会是楼忠福最后的荣光。

　　12月31日晚，楼忠福接受中纪委协助调查的消息见诸媒体，广厦集团发家之地东阳市区随即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鞭炮声。

　　东阳是一个盛产老板的地方。郭广昌、徐文荣、楼永良、邵钦祥等著名企业家，都是东阳人。相比这些东阳老板，在东阳最有根基的楼忠福，其民间口碑一直不佳。有关广厦集团、东阳三建的举报、上访，一直没有间断。

　　据东阳民间盛传，楼忠福几乎控制了东阳的方方面面—东阳市区的广福街，即按照广厦方面的要求命名；某些政府领导要在东阳站稳脚跟，都必须获得楼家的支持。

　　2014年2月11日，广厦控股集团工作汇报会在东阳大厦举行。东阳市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悉数出席。据《东阳日报》报道，东阳市委书记在会上指出，广厦控股集团是东阳的一张“金名片”，要进一步加强沟通联系，加大扶持力度，合力推动广厦加快发展、做大做强。东阳市市长还在会上就广厦控股集团提出的困难和问题一一进行了交办，并提出了工作要求。

　　广厦集团到底给东阳带来什么影响，这一直是当地坊间的热点话题。

　　支持者认为，楼忠福给东阳带来了一所大学(浙江广厦建设职业技术学院)、一座城(万国建筑博览城)、二个公园(西山公园、儿童公园)，还有很多企业(浙江广厦股份有限公司、东阳第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广宏建设有限公司、东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贡献不小。

　　反对者则表示，广厦集团在东阳一家独大，对东阳的招商引资、市内企业发展乃至政局，都有不良影响。当年东阳经济比义乌发达，现在却被义乌远远甩在身后，广厦集团作为寡头的危害不容忽视。

　　在许多东阳人眼中，广厦涉足东阳政商生态的一个典型案例，是闻名全国的本色集团吴英案。《21世纪报道》、凤凰财经等媒体，都将该案的一个矛头指向楼忠福。

　　吴英父亲吴永正接受凤凰财经采访时公开表示，楼忠福的弟弟楼忠华曾暗示吴英要交保护费，并直接介入吴英案的资产拍卖。

　　原北生药业董事长、也是楼忠福旧部的东阳人何玉良去世后，楼忠福亦陷入瓜分北生药业资产的风波。

　　东阳建筑商周仲明，与东阳三建在安徽曾有项目合作，但后者将工程据为己有，周却被“构陷”入狱，一审、二审全部败诉。代理律师周泽在网上曾公开质疑，广厦系企业网罗了大量前司法官员为己所用—“浙江广厦‘办法院’，谁打官司能赢它？”

　　更有城关修建社的150多名老职工，多年联名上访，指称楼忠福勾结权力，将集体财产变为私人财产。这些老职工称，创业初期，他们常年将工资的15%提取作为积累用于公司发展，但改制时这些都未得到确认，权益受到严重侵害。

　　有意思的是，当年对广厦发展有过帮助的部分官员，也成了楼忠福的反对者，称楼“过河拆桥”。

　　在熟悉楼忠福的人士看来，楼既有大气、豪爽的一面，也有霸道、蛮横的一面。小学毕业的楼忠福自称是“实践的博导”，如今顶着美国西阿拉巴马州大学荣誉博士的光环。

　　号称广厦集团四大金刚之一的东阳三建董事长楼正文，这样评价楼忠福：“他性格中最让我佩服的是在困难的时候沉得住气，越大的问题越稳得住。有时候碰到问题也会很焦躁，但暴躁过了能够马上冷静下来，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有困难。所以大家都说‘广厦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但这次广厦集团能否顺利穿过火焰山，楼忠福能否平安归来，谁也无法预言。

　　楼忠福在东阳市区有一处占地数千平米的别墅，以前主要由父母居住。如今，两位老人均已过世。1月4日，时代周报记者探访此处，但见大门紧锁，里面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