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慧 浙江衢州报道

　　理应作为投资人与贷款人之间桥梁的中宝投资，却以自己编造的莫须有的贷款人为幌子，将投资人的钱揣入自己口袋

　　2014年5月中，在浙江省衢州市西区白云大道和花园大道交叉口，拥有A、B两座的颐高大厦工期已近尾声。

　　其中A座17层共836.98平方米(售价约836万人民币)，被一个叫周定生的人购买，实际出了大部分钱的是其子周辉。

　　周定生在当地开了一家化工企业，小有名气，而他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儿子周辉最近名声响亮——4月14日，周辉因其创立的P2P网贷平台中宝投资涉嫌非法运营，被衢州市检察院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逮捕。

　　据P2P资讯平台网贷之家统计，截至2014年3月13日，中宝投资总成交额已达45.39亿元，有效待收本金4.69亿元，涉及待收投资人数1068人。

　　在P2P网贷领域，类似案件并不鲜见。本刊曾报道过《P2P网贷第一案始末》(2013年第30期)。

　　衢州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张飞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经警方初步查明，自2011年2月以来，周辉利用中宝投资公司及“中宝投资”网站，以开展P2P网络借贷为名，以高息为诱饵，对外发布含有虚假借款人和虚假借款用途等内容的贷款信息，向全国各地公众大量吸收资金。

　　颐高大厦17层已被警方冻结。在衢州市巨化区紫荆丽江城小区一座居民楼里， 70多岁的周定生一谈起儿子就抹起了眼泪。

　　平台变金库

　　公开资料显示，中宝投资成立于2011年，当时注册资本100万元。工商资料显示，其注册资本在2013年扩充至1000万元。

　　三年来，周辉的生意越做越大。据网贷之家统计，仅2013年，中宝投资就有23.96亿元成交额。

　　“不光注册资本扩大，经营业务范围也增加了两个，对外投资和汽车租赁。地址也由衢州浮石路转到财富中心。”衢州市地方税务局直属分局副局长李雨森对《瞭望东方周刊》指出。

　　如此庞大的交易额从何而来？

　　张飞告诉本刊记者，周辉本人在其网站注册了两个会员账号，同时以他人名义注册并掌握了40多个会员账号，其中20多个会员的身份信息经核查为虚构。

　　而该平台的投资人与借款人数量之间的巨大差异令人咋舌。

　　《中国P2P借贷服务行业白皮书(2013)》显示，在其选取的16家网贷平台中，中宝投资从2012年8月开始每月活跃借款人恒定37人。由于借款人稀少，2012年中宝投资人均借款额异常地达到了3078万元，是排第二位的拍拍贷人均借款的1400多倍。中宝投资还以3万多元的单笔投资金额远超紧随其后的盛融在线2倍有余。

　　种种迹象显示，中宝投资平台作为其自融渠道存在。

　　登录中宝投资网站可以发现，大部分投资标的都是由tension和zbicc两个账户发布。“一个是周辉的个人账号，一个是中宝投资创建的账号。”张飞说。

　　中宝投资官网发布的贷款信息显示，2014年约前3个月内，zbicc贷款总额为4.45亿元，tension贷款总额3.9亿元。

　　看上去，理应作为投资人与贷款人之间桥梁的中宝投资，似乎利用自己编造的莫须有的贷款人为幌子，将投资人的钱揣入自己口袋。而无论这些钱是被周辉用于个人消费还是代客理财，这家P2P网贷平台实质上具备了自融平台的性质。

　　衢州公安机关侦查发现，“中宝投资”网站发布的贷款协议，90%以上都是周辉虚构的项目，并且他利用平台接收的资金直接用于消费的金额十分巨大——2013年以来用以购买车辆等高档消费品的金额超过2200万元。目前，公安机关已查扣周辉购买的劳斯莱斯、保时捷等豪华品牌车共8辆。

　　投资人积极自保

　　据中宝投资网站统计，周辉向浙江、广东、北京、上海等30余个省市1600余名投资人集资。

　　据警方资料，公安机关查扣了周辉个人账户上约1.7亿余元人民币，而中宝投资1100余名投资人约3亿余元人民币本金还没有归还。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投资人，有些人有好几个账号。我们的QQ群里有800多人，这才是真实的数据。”中宝的投资人陈斌说。

　　陈斌为本刊记者提供了一张由投资人自己收集和总结的相关数据。

　　实际上，以陈斌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投资人并不认为自己受骗。

　　“我们也知道有许多借款标是周辉自己发的，但我们相信他的投资能力，这三年来还款一次都没逾期。”陈斌等投资人告诉本刊记者。

　　他们力挺，是因为从周辉这里尝到了甜头。网贷之家的数据显示，中宝投资的年化收益率在业内名列前茅，一度超过30%。

　　与其他出事的P2P网贷平台不同，中宝的投资人并没有群情激愤要求严惩周辉，反而联合呼吁衢州警方释放周辉。他们认为周辉并没跑路，而中宝投资平台资金链也没断裂，只是法律上不合规而已。

　　据本刊记者了解，这些投资人四处活动，仅在浙江省公安厅就上访两次。在3月13日周辉被衢州警方带走后，中宝投资人迅速成立了一个投资人委员会(下称投委会)，与警方交涉及组织申诉活动。

　　在一些投资人看来，周辉的“生意”蒸蒸日上。就在被警方带走的前一天，中宝投资的确还能正常提现。因此，投资人不理解，周辉在没跑路的情况下为何被警方逮捕。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中宝投资在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之前被叫停，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万幸。

　　为了“救”出周辉，由陈斌牵头撰写了《刑事和解申请书》，发动投资人每人填写一份，寄给浙江及衢州的公检法部门。

　　中宝的投资人建议公检部门考虑总资产减总负债尚有资产结余的情况下，将清单里的现金存款、固定资产、汽车资产、珠宝资产等全部作清偿总债务处理，用所有资产了结所有债务，全部投资人到衢州签订清偿协议。

　　同时，投资人成立了资产处置委员会，希望对现金外资产进行市场化运作，筹备成立汽车租赁公司，将所有汽车和房地产以及珠宝资产以注册资本形式注入租赁公司，租赁公司总债权作为注册资本。中宝公司的债权人以剩余债权比例在公司入股，公司严格按照公司法运作治理。而对于不愿以剩余债权入股新公司的投资人，则由新公司其他股东收购其股份。

　　投资人想通过这种方式保障所有资产的真实价值，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认为，这样还有利于警方打破拍卖的地域条件限制。

　　而张飞表示：“为了保护投资人的权益，可以特事特办。”

　　周辉其人

　　衢州警方提供的资料显示，周辉1982年生，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区人，浙江某大学体育系毕业生。

　　在许多投资人眼里，周辉非常勤奋，经常泡在QQ上，与投资人频繁交流。

　　不过，周辉却从没向陈斌提及自己具体的资本运作方式，只是用在国外跑宝石生意一语带过。

　　作为公司财务，李敏(化名)负责为投资人提供提现服务。大额提现一般由周辉亲自打给投资人，十万以内的小额提现由周辉打到李敏的卡上，她再打给投资人。

　　这些“卡”，都是周辉与李敏的个人银行借记卡。

　　李敏觉得公司的财务流程不太规范，并曾向周辉提出，但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网站正在改版，以后应该会正规许多，财务上也会更清晰，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李敏叹道。

　　自从创办了中宝投资，周辉出入都是莱斯莱斯等豪车代步，浑身奢侈品牌。他平时并不在衢州，常年居住在上海，和老婆孩子在浦东某五星级酒店常年包房。

　　2013年12月13日，中国人民银行[微博]衢州市中心支行向衢州市公安局移送线索，举报周辉涉嫌实施破坏金融管理秩序。2014年1月2日，衢州市公安局对周辉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立案侦查。

　　周定生告诉本刊记者，周辉在上海被带走时，随身物品惊人，包括7把车钥匙、8个手机、8只网银U盾、4枚戒指、13张国内银行卡、3只包等，其身份证、护照、港澳通行证、驾驶证、各类会员卡、鞋子衣物等等都在。他仿佛一直将全部身家随身携带。

　　1.3亿元去哪了

　　据警方资料，公安机关查扣了周辉个人账户上约1.7亿余元人民币，而中宝投资约3亿余元人民币本金还未归还。中间有约1.3亿元资金缺口。

　　这些钱去哪了？

　　衢州警方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周辉在中宝投资平台用于接收资金的银行账户直接用于消费且金额巨大。警方认为，周辉实际上是将中宝投资网站作为自己的融资平台。

　　中宝投资平台主要有三种标的：银行标，汽车抵押标，宝石标。

　　银行标借贷期限一般在3个月内，年化利率20%左右。至于借给哪些银行，谁也不清楚。唯一相关的一件事是，当周定生在浙江某银行的朋友于2013年底急着揽储时，周辉曾打了1亿元给其继母，以她的名义存在那家银行。如今，这个账户已被警方冻结。

　　至于汽车抵押标，陈斌表示，周辉购置豪车投资人基本都知道。周辉以前发布汽车抵押标时，发现豪车租赁市场空间较大，利润较高，还有了开办豪车租赁公司的规划。

　　2013年中宝投资扩大营业范围，加入了汽车租赁，只是未及开展。

　　对于周辉的豪车，衢州警方还未全部追扣，目前正奔赴全国查找。

　　而周辉的宝石生意也颇有疑点。

　　中宝投资于2012年开始上“宝石标”，金额一般都在数百万元，投资人以宝石成本价参股，卖出宝石获利后分红。不少投资人告诉本刊记者收益不错，年化收益高时在30%以上。这种“宝石标”占了平台整个借款标的一半。

　　但是，投资人都没见过他们投标的宝石。周辉只给他们发过图片。他告诉投资人他常在国外，就是在跑宝石生意，而其微博内容也有不少显示其身在国外。

　　在前述的中宝投资人提供的清单中显示，被警方扣押的5枚戒指(警方的扣押清单显示为4枚)，每一个价格都在970万元以上。但这未经衢州警方证实。

　　张飞表示，警方怀疑周辉的宝石生意有假，正在调查资金的真正去向。

　　目前，周辉律师提出的取保候审请求被衢州市公安局驳回。随着侦查取证逐步展开，周辉罪名是否会加重？中宝投资人巨额资金到底流往何处？这一切仍期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