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国起诉康菲”
中国官方针对康菲溢油的索赔迟迟没有实质行动,中外法律学者研讨认为,受损者或可到美国起诉康菲
□ 本刊记者 宫靖 崔筝 | 文
多方奔走半年,却未能让索赔进入法律程序。近日,渤海溢油事故索赔再成舆论焦点。
12月2日,在北京大学法学院举行的环境公益诉讼中美研讨会上,与会部分学者和法律人士讨论了一种新的可能方案:到美国起诉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下称康菲)。
当然,现阶段到美国起诉康菲,只是一种学术探讨,离行动尚远。但此动议背后,是一个无奈的现实:河北、山东、天津等省市众多海鲜养殖户和渔民,遭受可能达10亿元以上油污损失,可是赔偿却遥遥无期。
恰成鲜明对比的是,11月21日,国力远不如中国的巴西,面对美国雪佛龙石油公司(下称雪佛龙)在巴西海域的溢油事件,事发仅半个月就祭出罚款约2750万美元、暂停该公司在巴西石油开采权两项重罚。相形之下,国家海洋局、农业部近期对溢油索赔事宜颇为低调。
赴美起诉动议
据《新世纪》了解,赴美起诉康菲的动议并非没有依据。在美国这个案例法国家,近期已有类似案例获得美国法院的支持。
2007年,25位秘鲁亚马逊(微博)地区的阿丘尔原住民代表,正式在美国西方石油公司总部所在地洛杉矶提起诉讼,控诉西方石油公司在长达30年的时间中对其造成巨大损害。诉讼由当地的阿丘尔原住民领袖托马斯·梅纳斯·卡里哈诺领衔。提起诉讼的24人中,有10人是未成年儿童,包括一个已经去世的孩子。他们称西方石油公司污染了当地的河流和土地,使毒害广泛蔓延,破坏了原住民生活方式,导致当地居民患病,以及一个六岁男孩死亡。
西方石油公司随即向美国法院提出“不方便法院”的管辖异议,要求案件回到秘鲁审理。2008年4月,法院裁定此案应在秘鲁起诉。原告随即提起上诉。2010年12月6日,美国第九巡回上诉法院撤销一审法院裁定,确定此案在美国继续诉讼。后来,此案在美国被称为“里程碑式的人权和环境污染诉讼”。
美国的上诉法院打破司法惯例,首次同意把美国公司在外国的污染案放在美国审理,根本原因是法院认为秘鲁的法律制度从来没有因环境污染补偿过原住民,而被告也无法确信“秘鲁法院有令人满意地处理本案的能力”。
在上述的研讨会上,多数学者认为,这个案例对于中国渔民、养殖户向康菲索赔具有重要意义。“这起码表明一种可能性,就是万一他们认为自身权益在国内得不到保护,也可以到美国去起诉。”一位与会专家对财新记者表示。
参会的多位外国律师认为,由于康菲公司总部设在美国,其合作者中海油在香港上市,因此,到美国或香港起诉渤海溢油事故的责任方即康菲公司和中海油,是一个值得尝试和可以选择的方案。
事实上,早在10月中旬,北京华城律所律师贾方义、郭乘希就曾对媒体表示,如果国内无法立案(指养殖户和渔民索赔),“将会到美国起诉康菲”。
然而,赴美起诉并非易事。因为上述秘鲁原住民诉讼案在美周折已近四年,目前确定在美审理也仅是漫长战役的开始,最终结果如何还难料知。
多位动议者也对财新记者表示,当下到美国起诉康菲,确实有些舍近求远。他们呼吁中国官方尽早启动索赔程序,并尽最大努力为受损养殖户和渔民索赔提供帮助。
渔民索赔煎熬
赴美起诉的动议,与国内民间受损者处于法律困境直接相关。
12月1日,律师贾方义再一次失望。他代理的山东烟台市扇贝养殖户起诉康菲一案受理期限已过,但青岛海事法院未给他任何回复。此前,他代理的多起针对康菲的索赔案,均未被相关法院受理。
渤海溢油事故发生半年以来,中国各级法院尚未受理任何一桩针对康菲的民间索赔诉讼。
面对巨额损失,河北省乐亭县马头营镇的安进龙正处于痛苦的煎熬之中。从2011年6月下旬开始,乐亭县沿海岸滩陆续飘来零散原油,渔民养殖的贝、参、虾、鱼大量死亡。他个人130多亩海参养殖区的海参,陆续有约70%死亡,而往年正常死亡率仅为20%左右。他预估经济损失达200多万元。
该镇海参养殖面积有4000余亩,2011年因海参意外死亡损失超过1亿元。多位参与索赔的环境律师统计,河北、山东、天津、辽宁等省市的养殖户和渔民,保守估计总损失应在10亿元以上。
然而,半年过后,这些海污受损者不只难以提起诉讼,就连自己的损失是否与渤海溢油相关也无法被证实。他们自身没有能力辨识损害海产品的油污是否就是康菲的溢油,各级海洋渔业部门也未及时监测并保存这些基础资料。主管中国渔业的农业部数月前曾在河北省调查,只排除了死亡海鲜的病害因素,并未直接鉴定是否与油污有关。
更让安进龙等受损者担心的是,他们的命运可能与中国既往海上溢油事故受损者相同——根本得不到赔偿,或得到很少的赔偿。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11月25日,在中国大连湾海上溢油事故事发近一年半之后,国务院终于对该次事故问责,14人被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责,29人被给予党纪、政纪处分,中石油董事长蒋洁敏也被警告处分。然而,问责之后,受损养殖户和渔民的赔偿仍然悬而未决,至今连赔偿方案也未形成。
大连溢油发生以来,受损者的法律诉讼因各方面的阻挠一直未被立案。大连政府官方则在受损者和肇事者中海油之间斡旋,希望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一个平衡点。但受损者认为政府讨来的赔偿少得可怜,无法接受。
“受损者想要公平、合理的赔偿,而不是政府和稀泥般的调解结果。”一位参与此次渤海溢油索赔的律师说。
中国之慢与巴西之快
民间诉讼之难,根源在中国官方索赔迟迟未有实质行动。
11月11日,国家海洋局官方网站正式公布蓬莱19-3油田溢油事故原因的调查结论:经国家多个部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调查,溢油系康菲违规操作,造成的重大责任事故。
官方公布这个正式结论,距溢油事发已有五个月。彼时,外界一度猜测认为,结论发布后官方索赔应该会很快启动。但时间又过去近一个月,官方未有丝毫动静。
财新记者辗转获知,截至发稿,国家海洋局、农业部渔业局已制定了初步索赔方案,但方案还在更高层的审阅之中。何时正式起诉康菲,暂时未能确定。
中国处理康菲事故之慢,与2010年5月的墨西哥湾漏油事件中美国政府处置之快,形成鲜明对比。面对媒体的质问,国家海洋局解释称,两事件溢油规模不能类比,墨西哥湾要大得多;美国属发达国家,法治较为健全。
然而,2011年11月上旬,国力远不及中国的巴西也发生海上溢油事故,巴西政府处置果断而迅速,让国家海洋局的上述解释显得多少有些苍白。
11月7日至20日之间,发生在巴西坎波斯盆地弗拉德区块海域的溢油,规模可能与中国渤海溢油相仿,甚至更小一些。漏油方估算溢油400到650桶之间,巴西官方认为可能达2000桶上下。而渤海溢油仅康菲单方面公布数字,就达3000多桶。另外巴西溢油油污带面积一度达163平方公里,而渤海溢油最大的单日油污带面积为158平方公里。
论及污染程度,此次巴西溢油显然小于渤海溢油。巴西溢油点与海岸线相距370公里,出事钻口在海平面之下1200米。与巴西溢油海域属海洋宽阔之地不同,渤海是一个不到8万平方公里的“海盆”,平均深度不足20米,溢油点距海岸线仅70余公里,海岸线上还分布着稠密的海鲜养殖点。
两者有一点惊人相似,即事故发生时作业方均为美国大型石油公司。中国是康菲,巴西则是雪佛龙。更相似的是,两家外国公司也均与所在国国有石油公司合作:中国是中海油,巴西则是巴西石油公司。
但两国事故处理方式则大不相同。事发不到半个月,11月21日,巴西环境协会对雪佛龙开出5000万雷亚尔(约合2750万美元)的罚单,这是该机构对此类事件的处罚上限。23日,巴西国家石油管理局决定,暂停雪佛龙在该国的石油开采权,直到该公司澄清漏油原因。该管理机构还拒绝了雪佛龙此前提出的对弗拉德地区油田“盐下层石油”进行开采的请求。巴西官方还对外宣称,这仅是惩罚的开始。
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相关分析师认为,巴西非常希望将雪佛龙漏油事件作为一个例子,以警示其他希望在未来开采巴西盐下层油田的石油公司。
国内的相关学者则认为,相比巴西,中国或许更需要将康菲溢油作为一个例子,来警示众多在中国开采海上油气田的外国公司,以及其合作方中海油。
“但中国这个‘警示’,现在有点走向反面,即在中国海上溢油,后果并不严重。”一位海洋学者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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