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化如何与民共处

　　企业主动地信息披露和与社区沟通，政府透明民主的行政、有效的安全环保监管，使得发达国家的炼化企业普遍与社区居民得以和平共处，这正是中国炼化项目的“短板”

　　4月8日，中石化控股子公司青岛炼化有限公司百万吨乙烯公示环评信息并征求公众意见，引发当地居民强烈关注。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4月13日在官网上发布文章，介绍了乙烯的作用和工艺流程，并反复强调百万吨乙烯项目中无PX装置。

　　虽仍有市民怀疑乙烯项目可能造成污染，但与此前的多起炼化项目上马被抵制相比，青岛政府和青岛炼化在本次公示中的表现已有所进步。反观去年宁波镇海发生的群体性事件，盖因民众无法深度介入大炼化项目的前期规划和后期监管，以致项目遭遇重大挫折。

　　诸多专家指出，当下中国最重要的，不是具体项目的取舍，而是填补大炼化安全监管和信息披露的立法空白，建立起政府、企业与公众的良性沟通机制，在决策科学化的基础上做到民主化。非此，中国炼化产业的顺利发展无从谈起。

　　国际石化产业大国及大型石油企业在上述方面的成熟做法，值得中国借鉴。

　　整体规划 环保先行

　　在石化项目的规划方面，作为亚洲石化中心的新加坡堪称楷模。其裕廊岛石化基地因产业高度聚集、管理模式先进，成为全球石化基地的一个标杆。

　　1968年6月，新加坡政府专门成立裕廊镇管理局，后实施“化工岛”计划，将本岛以南的七个岛屿进行填海、架桥加以合并，使之成为一个庞大的化工岛，称为裕廊岛。

　　50年后的今天，新加坡已成世界三大炼油中心之一、全球第三大石化基地和世界石油转口贸易中心，裕廊岛也已发展成为世界级工业重镇，岛上石油化工产业链不断发展壮大——不仅上马了令中国公众谈虎色变的PX项目、埃克森美孚公司的37万吨/年的PX装置，甚至只与居民区的距离不足1公里。到目前为止，该岛还未出现过污染事故。

　　新加坡政府采用明确的环保目标和严格的环保措施，保证了化工岛的环境质量。

　　首先，在产业发展战略策划阶段，就开展了环境影响评价工作，确立环保目标，对具体设立的项目均做了环境影响评价，提出了各项环保标准和要求，否决了污染严重的项目。

　　其次，新加坡高度重视环境保护基础设施建设，环保投资占园区基础设施总投资的20%－30%。裕廊岛采用的开发模式是从整体发展出发，按照总体规划要求，先投入主要力量建成完善的基础设施，对环保问题进行妥善地规划，确保有足够的土地用来建设环保基础设施，如排水设施、垃圾收集和处理设施等，把环保措施做在最前面，规划好工业区与住宅区之间的缓冲区。

　　据新加坡经济发展局介绍，为保护投资者的资产，裕廊岛上建立了完善的安保体系，其中包括陆海空三位一体监控，岛上可以见到荷枪实弹的巡逻士兵。而进入裕廊岛人员所接受的安检严格程度，堪比海关。

　　如何与社区沟通

　　在炼化项目的信息披露和社区沟通方面，中国企业还可以借鉴国外知名化工企业的经验。

　　壳牌是五大国际石油公司中最早思考可持续发展问题的公司。该公司把环境和社会因素作为商业运营的重点之一，设立了董事会层面的环境和社会风险专业管理机构，配套了管理制度和考核指标，并在项目执行全程加以考虑。

　　在项目可行性研究阶段，壳牌就进行环境社会风险分析，并在推进过程中注重与当地社区、政府以及非政府组织就这些问题进行沟通，了解利益相关方的关切点，从而制定适用的风险防控计划，以赢得当地社会的信任和支持。

　　设在广东惠州大亚湾、2006年投产的中海壳牌炼化项目，是国内最大的中外合资项目之一，由荷兰皇家壳牌控股，生产乙烯、丙烯等化工原料。据媒体报道，早在工厂建设期间，中海壳牌就通过举办商讨会的形式与利益相关者沟通，让他们了解项目的建设情况和进度，广泛听取公众的意见和建议。

　　投产前夕，他们还走进村庄，竖起布告牌提醒居民石化厂试车期间将发出噪音，消除人们的不安。中海壳牌还不定期地开展开放日活动，邀请当地政府部门、企业、学校和周边社区、媒体和网友、员工家属等进入企业参观。

　　中海壳牌还会定期举办专题讲座，介绍石油化工知识和石化工厂的运行特点，企业的健康安全环保理念、标准及相关措施，对利益相关者关注的问题进行答疑释惑，比如让他们了解火炬是石化工厂重要的安全和环保设施，“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只是水蒸气。

　　强化独立监管

　　历史上，国外的炼化企业，也并非一片净土。

　　1984年12月3日凌晨，设在印度中央邦首府博帕尔的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的一家农药厂发生异氰酸甲酯(MIC)毒气泄漏事件，直接导致3150人死亡，5万多人失明，2万多人受到严重毒害，近8万人终身残疾，15万人接受治疗，受这起事件影响的人口多达150余万，约占博帕尔市总人口的一半。

　　事后调查表明，除了工人操作失误，更主要原因是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在安全措施上的偷工减料，导致五道安全装置全部失效。

　　亡羊补牢，或许是这次巨灾给人类带来的少许收获，许多国家为此专门制定了新的法律。炼化工业的发展史，其实也是一部政府不断强化监管的历史。

　　譬如得克萨斯州是美国石油工业大本营之一，有超过200家的大型石化企业。随着石化产业的繁荣，得州环境污染日益令人担忧，当地居民以及工厂职工的环保、健康意识开始逐渐觉醒。

　　数据显示，到上世纪70年代末，得州的化工厂每年要产出3900万吨的固体废物，成为美国第六大固废输出地。1984年，杜邦、德士古等大型石化公司纷纷被工厂职工和附近居民告上法庭，指控其气体污染排放导致他们患癌。1987年，发生了著名的马拉松石油公司炼油厂毒气泄漏事件，导致附近3000名居民撤离。

　　随着民间环保压力的增强，美国政府的监管力度也在加强，并发展出一套完整的监管体系。其中包括美国化学安全与危害调查委员会(下称CSB)、环保署(下称EPA)、职业安全卫生署(下称OSHA)、食物药监局(下称FDA)以及毒性物质和疾病注册局(下称ASTDR)等相互独立的机构，针对美国石油化工厂的选址、治污、排放、监控等方面做出了严格的规定。

　　以CSB为例，其总部设立于美国华盛顿首府，其五位核心委员是由美国总统指定任命并经美国参议院确认，委员任期五年，专业调查团队则由精通化学、机械的工程师、工业安全专家或其他专业人士所组成。

　　CSB的重要特色在于独立性以及信息公正公开且主动与媒体联络。该机构独立于OHSA与EPA等政府单位，其调查并不受美国OSHA、EPA或其他单位所左右。

　　此外，CSB会独立举行说明会或新闻发布会，华盛顿首府委员会委员或调查小组组长任新闻发言人，可透过卫星或视讯方式接受媒体同步面谈，讨论为何CSB需要到灾害现场以及初步的鉴定情况，并安排公众听证会或灾害附近小区的沟通说明会，告知初步的调查评估。这种独立调查以及公开披露的机制，都是中国最为欠缺的。

　　【作者：《财经》记者 李毅 施智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