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谷孝征：动漫是个强大的产业带动器

　　　　日本素有“动漫王国”之称，是世界上最大的动漫制作和输出国，目前全球播放的动漫作品中有六成以上出自日本，在欧洲这个比例更高，达到八成以上。在日本各种各样的文化产业当中，在电影院、电视台播放的各类动漫节目格外引人注目，各种动漫的人物形象充斥街头，早已超越了杂志和电视的范畴，渗透到日本社会的各个角落。

　　然而，日本动漫产业的发展却起源于中国。当年的引进者、后来被誉为日本“动漫之神”的手土冢治虫，就是因为观看了中国“动漫鼻祖”万籁鸣的动画片《铁扇公主》受到启发而弃医从画的。真是“清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在中国大张旗鼓竭尽全力地推进动漫产业发展的今天，我们如何反过来学习日本发展动漫产业的经验和智慧？今年“五·一”期间，作为手土冢治虫的第二代继承人、日本动漫协会理事长、手土冢株式会社社长松谷孝征先生，应邀来到武汉参加第二届中国光谷国际动漫节，经多方努力，《商界名家》记者于活动间隙对松谷孝征先生作了一次专访。

　　从业者在改变自身地位过程中发展了动漫业

　　《商界名家》：我们知道，现在的日本成了一个动漫强国，动漫产业已经发展成为日本的第三大产业，广义动漫产业已经占日本GDP(国内生产总值)十几个百分点。但日本动漫业在发展之初同样也是困难重重。

　　松谷孝征：是的，手土冢治虫最初做《铁臂阿童木》黑白动画片的时候，因为没有进入良性循环，收视率一直不高，电视台方面老是赚不到钱，他们拼命地给手土冢治虫很多压力：要想办法压低制作成本，做出更好的作品来。

　　当时是第一次搞动画系列电视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的人才，但是每周30分钟的播放量却不能减少，在这种情况下，手土冢治虫先生还是比较敢为的，他把整个工作接了下来。从事动画的人都知道，动画片的制作难度和制作的精与否主要是由制作费的高低决定的。因为动画片会动，所以才叫动画。当时，动画片的制作是没有预算的，对于手土冢治虫来讲，没有预算，动画就动不起来，要想完成任务，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让动画少动。在这种情况下，就产生了手土冢治虫独特的动画形式。

　　不论是电影还是动画，1秒钟通常都是要用24个画面来表现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格。当时的动画都是通过手工制作的漫画表现出来的，为了减少制作成本，只能从减少格数入手了。手土冢治虫先生将24格减少到只有4格了，这中间肯定会出现卡壳的情况，正是这卡壳的情况，成为了日本动画区别于美国动画的特点。大家看到日本动画经常用一张画停顿很长时间，比如用拳头打一个人，通常被打的人就会倒地，这要用很多格才能表现，现在我们不这么表现，就表现打在脸上停3秒钟，反倒这种停顿让大家看得更明白。

　　《商界名家》：动画片《铁臂阿童木》在日本热播之后，很快就在美国播放，并且一炮走红，是因为这不太动的漫画吗？

　　松谷孝征：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在美国看惯了动起来的动画，突然来了一些不太动的动画，小孩子们奔走相告看这个节目，表现形式上的新鲜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手土冢治虫先生赋予了这些动画片很强的故事性。在《铁臂阿童木》之前，美国动画片都是通过夸张的动作让孩子们发笑，比如一只猫追老鼠，老鼠钻到门里关上门，猫追过来狠狠地撞到门上继而又摔到地上。日本动画进入美国后，第一次让孩子们发现动画片是可以让人感动得掉眼泪的。

　　《商界名家》：日本动漫产业的发展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其发展也就50多年的历史。在这50多年的进程中经历了哪些阶段？

　　松谷孝征：这要追溯到漫画的发展。现在日本漫画是在上世纪50年代之后开始形成的，1950年到1970年的20年间，是日本漫画确立风格和技法的一个时代。此后的1970年到1980年，这10年是日本漫画发展的黄金10年。这期间涌现出了大量的优秀漫画家和漫画作品。1980年以后，随着电视的普及，电脑技术的应用，日本真正进入了动漫时代，动漫也发展成了今天的一个文化产业。

　　《商界名家》：随着动漫产业的发展，日本现在涌现出了一大批受人尊敬的动漫明星和动漫大师，在发展的初期，你们是如何克服人才稀缺困难的？

　　松谷孝征：谈到动漫人才，先要谈漫画人才，因为动漫是从漫画发展过来的。当时的漫画人才，不仅稀缺还被人瞧不起，是由于日本的大型综合出版社加入了漫画这个行列，才促成了漫画的发展。比如说众所周知的、超一流的讲坛社、小学馆，原来都是做百科辞典文学书籍的，现在又做起漫画来了。大部分的国家，特别是美国他们都是专门生产漫画的出版社才生产漫画。用这种漫画专门的出版社出版漫画，永远突破不了原来的框架，但是由大型的原来不出版漫画的高级的出版社反过来做漫画的时候，反倒突破了漫画的框架，在日本尤其是这样。

　　漫画家本人画漫画的时候当时有一种劣等感。当时从世界角度，搞漫画的或者搞动画的，就被人家放到非常冷静的角落里面。特别是在四五十年前，一谈到漫画在文学上完全没有立足之地。那个时候谈到文学、小说、音乐，那都是属于文化的，一谈到漫画还不如小孩平常吃的那些最低廉的糖。当年还有家长和老师说漫画把孩子都给害了，动员所有的家长跟孩子从家里把漫画集中到学校的操场上，一把火点燃，有点像中国古代的焚书坑儒。

　　漫画发展之初，在出版社里从事漫画工作的英才、精英们对漫画也有一种劣等感，这与当时社会对于漫画工作的劣等性认识有关。一流的大学的毕业生进入高级的出版社后，被安排从事了漫画创作或编辑，劣等性的认识和社会舆论，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碰到亲戚朋友问起自己的职业，只能撒谎说是在从事文学创作或编辑，这样才能不被人瞧不起。另一方面，正是因为社会上对漫画工作者的这种劣等性的认识，才使得他们产生了一种奋发的力量，一定要把漫画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做好。这些人拼命要把自己担当的漫画栏目做好，做好以后想跟那些阳春白雪的东西媲美，以此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从而带动了日本漫画的发展。

　　动漫产业正推动着日本经济转型

　　《商界名家》：日本现在不仅是一个动漫制作大国，还是一个动漫出口大国，全世界都充斥着来自日本的动漫形象。动漫产业的发展对日本国内经济发展带来了哪些影响？

　　松谷孝征：目前，日本动漫产业的年营业额达到230万亿日元，已经成为了日本第三大产业，广义动漫产业已经占日本GDP(国内生产总值)十几个百分点。根据日本贸易振兴会公布的数据，2003年销往美国的日本动画片以及相关产品的总收入为43.59亿美元，是日本出口到美国的钢铁总收入的四倍。漫画、动画、图书、音像制品和特许经营周边产品在日本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产业链”，推动着日本经济的发展。有经济学家认为，日本正处于自明治维新以来又一次伟大历史转折中，其结果是在日本出现了动漫、娱乐等一串超过汽车工业的赚钱产业。

　　近年来，世界也越来越关注日本文化产业的崛起。美国《时代周刊》曾刊登一篇封面文章认为，日本正从一个产品制造大国，转向一个文化产业输出大国。当世界其它经济体将计算机技术大量应用于通讯产业的时候，日本却将其应用于制造新文化产品，这种旁溢斜出的趋势得到了日本社会上下的赞同和追捧。有经济学家认为，日本正在借助新文化产业的兴起尝试一种渐进式的经济转型。

　　《商界名家》：日本动漫受到了世界人民的普遍欢迎，日本民众对本国动漫又是怎样的态度？

　　松谷孝征：现在日本的漫画文化非常发达，日本国民也十分喜爱本国漫画。据日本三菱研究所的调查，日本有87%的人喜欢漫画、有84%的人拥有与漫画人物形象相关的商品。目前，日本全国共有430多家动漫制作公司，拥有一批国际顶尖级的漫画大师和动漫导演以及大量兢兢业业工作在第一线的动画绘制者。电视和网络传媒的普及和发展，传播手段的不断完善，为日本动漫市场的发展和壮大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使日本动漫作品在文化市场的影响越来越大，并风靡全球。

　　现今日本最著名的动漫作家宫崎骏，以自己超凡的才华打造了《风之谷》、《天空之城》、《幽灵公主》等一系列经典作品，《幽灵公主》所创造的票房纪录，就远远超过美国影片《外星人E.T.》。该片电影原声CD也创下了CD发行史上的新纪录。今天的日本，动画片票房收入占到日本电影业票房总收入三分之一强，而日本出口影片中，动画片数量也大大超过一般影片数量。

　　《商界名家》：日本动漫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全球领先的，其产业发展有哪些过人之处？

　　松谷孝征：首先是大力开拓国内动漫片播出市场。据日本有关方面公布的调查数据，2004年，日本国内电影院上映的动漫片约为81部，日本的电视台每周播放动漫节目80多集，一年播放的动漫作品节目接近4000集。

　　其次是积极开拓动漫衍生产品市场，大力对动漫作品进行二次开发利用，提升动漫作品的附加价值。如今日本由漫画动画等衍生出的人物、文具、玩具、游戏软件和服装等已经在全球形成一个巨大的“动漫产业链”。动画电视连续剧《机动战士》就是一个例子。日本最大的玩具制造商万代公司每年的销售总额中，约有15%到17%的份额是机器人玩具的销售收入。

　　调查显示，日本国内与动漫有关的市场规模已经超过2万亿日元。动漫的发展带动了音乐、出版、广告、主题公园和旅游等相关行业的发展，并且不断创造出新的商机。

　　第三，开拓海外市场，加快日本动画片走向世界。日本的动漫制作商十分重视开拓海外市场。我们1963年播放的日本首部动画电视连续剧《铁臂阿童木》，8个月后就将其出口到了北美市场。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日本的动漫制作商又把目光转向了亚洲国家。《聪明的一休》、《机器猫》等日本动画片在中国家喻户晓。70年代后期，日本动画片《机动战士高达》开始在法国电视台播出，成功登陆欧洲市场。此后，日本动画片出口到了70多个国家，开始主导世界动漫市场。

　　《商界名家》：在动漫发展过程中，日本政府是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松谷孝征：当然，日本动漫产业的辉煌，政府是功不可没的。为了扩大动画片在国际上的销路，加快、加大日本文化在海外的传播和影响，日本政府实施了支持和扶植政策。日本政府不但将动漫作为一项重要的出口产业，而且还将其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化来培养，在政策、资金和组织上都给予极大帮助。

　　为了开拓国际市场，日本外务省还曾经利用“政府开发援助”中的24亿日元“文化无偿援助”资金，从动漫制作商手中购买动画片播放版权，并将这些购来的动画片无偿地提供给发展中国家的电视台播放，使不能花巨资购买播放权的发展中国家也能够播放日本的动画片。日本外务省这样做，不仅可以向海外推广日本的动漫文化，还可以增大日本在外国青少年中的影响，培养更多的知日派，一举多得。

　　搞动漫创作是件很辛苦的事

　　《商界名家》：在中国，搞动漫创作的人是不赚钱的，赚钱的是那些搞衍生产品开发的人，日本的情形是否也是这样？

　　松谷孝征：是的，在日本也是这样。搞动漫创作是没有多少利润的，但是它后期的衍生产品的开发和销售是很赚钱的，其利润是动漫创作的至少10倍以上。通常销售这些衍生产品的商人要给形象所有权人付3%的版税。

　　但我还想说明一点的是，搞动漫创作的人为赚钱而创作是不行的。这是一个辛苦活，没有长期奋斗的思想准备是没法一直做下去的。手土冢治虫先生已经去世18年了，他去世的时候公司负债累累。他是因为观看了从中国引进的万籁鸣先生的动画片《铁扇公主》受到了强烈的震憾，才放弃自己的医学专业进入到动漫行业中来的。当时他拥有很好的宅地和房子，为了他钟爱的动漫事业，他将这些财产都抵押给了银行，拿到的贷款都投入到漫画创作中去了。他每周只回2次家，每天睡眠时间才3个多小时。他去世时，为我们留下了25万张漫画。直到这些漫画被拍成电影、制作成动画和进行了衍生产品的开发才产生了一些经济效益。我现在穿的衬衣袖口上都有他当年创作的漫画形象。

　　《商界名家》：经历了纸上的漫画、黑白动画、彩色动画，如今动漫业已经进入到了CG(计算机图形图像)时代，您认为制作技术的革命能带来艺术的升级吗？

　　松谷孝征：是啊，现在动画已经进入电脑时代，电脑可以解决原来很多不可能解决的问题。这种现象使以前从事画赛璐路片的老的从业者们感到比较茫然，甚至有些寂寞。其中有一位在动画界非常有成绩的日本动画公司的社长觉得，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动画片会变得越来越不行了。我当时就打电话告诉他，用手可以画出来的东西，计算机都能表现出来，用手无法细致表现的，计算机也能表现出来，这不是更好吗？！随着技术的进步，动画艺术也必然会跃上一个更高的台阶。

　　《商界名家》：听说您并不主张从事动漫创作的人科班出生，是受手土冢治虫先生的影响，还是另有原因？

　　松谷孝征：尽管日本动漫产业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但日本还是强烈地感觉到人才的重要，并着重加强这方面人才的培养，四五年前日本高校是没有动漫专业的，现在很多学校，就连一些综合性大学也开始开设动漫专业，并且学生数量增长很快。如果我想成为动画家、动画师，通过专业学习就能够成功吗？我想是不太可能的，学校培养的只是一种专业知识和动手技能，要想在动漫专业获得大的成功，更多地还要进行小说、戏剧、电影、音乐等相关学科的学习。这也许也是真正有名的动画家、动画师，很少是从学校毕业的原因吧。(文章代码：11007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