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长骨头不长肉”的苏州模式,正被学界和民间拉下“神坛”,并在接受非议的同时开始变革
★ 文/白红义(发自苏州)
“只长骨头不长肉。”
在一片赞誉声中,这可能是对苏州模式或曰苏州经验最刻薄也最引争议的评价。
虽然贬损苏州并不是第一遭,但当此话出自拥有经济学家头衔的重庆市常务副市长黄奇帆之口,分量或许不同。
对这番话和新近的一组名为《贫困的苏州》的报道,被访的苏州官员均称“那不值得一驳,我们只做不说”。但他们也承认,几乎人人都传阅并私下议论过这些文章。
外资之祸?
“这其实不是个新问题,早在2003年就已经炒过一阵儿。”苏州工业园区职业技术学院院长、苏南问题专家单强博士说。
2003年年初,一位名叫龚坚的网友在对苏州和成都的GDP、人均GDP、城乡居民人均收入、人均住房面积、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私家车拥有量等统计数据进行对比分析后发现,除GDP、进出口总额等数字苏州大大超过成都外,在许多有关居民生活水平的经济指标上,处于东部最发达地区的苏州,还比不上地处西部内陆的成都。于是,他得出了“苏州人不如成都人富裕”的结论。
此言一出即在网络上引起波澜。但对于这座以一个地级市的身份,2005年GDP居全国各城市第四,工业总产值居第二,实际吸引外资规模居首的城市来说,此类非议或许几近侮辱。
而经常语出惊人的黄奇帆在一次演讲中给争论火上浇油:“苏州人均GDP超过5000美元,但城市居民人均收入才1万多元人民币;而同等的人均GDP规模,上海人均收入2万多元人民币;即使在人均GDP只有1000美元的重庆,城市人均收入也达到了8000元人民币。这是典型的‘只长骨头不长肉’。”
黄奇帆的论据来自于苏州人均收入水平与其庞大的GDP规模极不相称。按照国际经验,如果剔除信贷消费因素,人均GDP与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关系,大致是后者应为前者的75%。但实际上,苏州2004年的数据中,后者仅为前者的25%。
显然,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实惠,老百姓未能同步享受。原因则被归结为苏州外资带动型的经济发展模式。
苏州市经济委员会官员杜文忠在其《“苏州模式”:反思与肯定》一文中分析了原因:近年来,苏州成了全国引进外资的典型,但许多工厂其实只是跨国企业的加工车间,出口的都是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低端产品。即使一些IT产业,实际上也与研发、设计无缘,装配工人多从事的是简单重复的装配工作。这种廉价的“打工经济”自然“给百姓带来的福利增长不及经济本身增长的幅度。”
但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方世南认为,“苏州的问题不能归结到苏州,苏州的问题全国都有。”
非议中的苏州之变
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乡镇企业遭遇困境后,苏州利用毗邻上海的优势,迅速转向引进外资和产权改革的道路,由此步入了外向型经济的发展阶段。
然而,苏州的地方官员们并不欣赏所谓“苏州模式”的提法。“一切模式都不过是发展途中的一个路标。因此讲苏州之路更合适。”苏州大学苏南研究院院长任平说。
3月份,由任平担任副主编的《苏州之路》一书出版,主编即是苏州市委书记王荣。它无疑是苏州官方对历史的一种“盖棺”论定。
不过,苏州市经济学会会长陆咸对这种总结评价并不高。对于所谓“苏州无模式”的说法,陆咸尤其感到不解,“怎么会没有模式呢?”
作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76岁的陆曾见证了苏州模式的产生。1983年后,陆咸曾奉调组建苏州市政府经济研究中心,并于1991年离休以后加入苏州市经济学会。
昔日苏州乡镇工业的辉煌至今仍令陆咸心醉。“那时候没有垮掉的农村非常富裕。”他回忆说。
“后来乡镇企业也犯了以GDP称英雄的毛病。”言及此后的变化,陆咸显得有些痛心。“再后来搞改制,把集体所有改给管理层,就像现在的MBO(管理层收购)一样。”
陆咸至今记得,乡镇企业改制以后,城乡差别拉大了,对社会事业和农民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苏南模式必须改制,但是那样改是错误的。”头发花白的陆咸摇摇头。
在苏州模式产生、演变的过程中,陆咸更多的是扮演了一个“研究者”的角色。而苏州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的卢立则更多地从“实践者”的角度分析问题。
在他看来,乡镇工业恰恰为随后外向型经济的起飞奠定了基础,也继而在外企的带动下,有了今日苏州民营企业的初具规模。“这正是苏州的优势所在。即使外地学苏州的招商引资也学不来。”卢立说。
但单强认为,外界对苏州模式早期的乡镇企业阶段一直持比较正面的评价,而外向型经济模式则从一开始就备受争议。
2003年,以外向型经济为基本特征的苏州模式再度嬗变。在这一年召开的苏州市委九届四次全会上,苏州确定了“三足鼎立”的方针:外向型经济、民营经济和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规模经济。
任平表示,上述变化一方面是出于经济安全的考虑,防范外资带来的风险;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持持续的增长。
外向型经济无可争辩地仍是苏州的“第一性经济”。令人注意的则是另外两个变化。
2004年苏州市委、市政府的一号文件提出了“民营经济腾飞计划”。随后一年的一号文件则是《关于促进服务业跨越发展的决定》,提出5年内使全市服务业增加值翻两番。
“规模经济的核心是自主创新。”任平认为,继乡镇企业、开放型经济之后,苏州目前正处于从第二波模式向第三波模式的转化,即创新增长的第三阶段,其核心特征就是“从苏州制造变为苏州创造。”
“按照这个逻辑发展是比较圆满的。”苏州科技学院教授王旭章说,“不过,实际情况并不令人满意。”
他认为,通过外资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存在着制度性缺陷。目前苏州引进外资仍是通过“开发区”形式的政府为主导,而政府的目标与企业的目标并不一致,政府首先考虑的是地区GDP总量增长和财税收入,虽然客观上也包含着吸收引进再创新,但由于它不是市场主体,创新难以落到实处。王旭章抛出了问题:“谁来自主创新?”
当富民成为运动
一个巧合是,苏州模式发生变化的2003年恰恰也是外界对苏州的质疑甚嚣尘上的年份,政府对民营经济和创新经济的力推显然是意有所指。
对苏州而言,2003年最重大的政治事件莫过于被中央和江苏省确定为实现“两个率先”的先行军,并排出了明确的时间表:在2005年率先建成高水平小康社会,2010年率先实现现代化。
“小康不小康,关键在富民。”苏州市委政研室主任陈楚九说,“小康不是政府的自娱自乐,而是要看老百姓的感受度。”
有一个细节不应该被忽略。在2004年之前,苏州经常提及的口号是“富民强市”;2004年以来,“富民强市”被改成了“富民优先”。
城乡两个人均纯收入是最能直接衡量富民水平的指标。而有数据表明,在1999年到2003年间,虽然苏州人均GDP增幅近20%,远远高于国内31个大中城市10%的平均水平。但是苏州两项居民收入同人均GDP的增幅之差却都是31个城市中最高的。1999年,苏州城市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排在第10位,2003年则后退了一位。农民纯收入5.92%的年增幅也低于31个城市6.32%的年均增幅。
一些变化在近年开始发生。根据陈楚九提供的数字,近三年来,苏州城市居民纯收入的平均增幅为15 %,农村的纯收入增幅也达到了10%。
客观地说,苏州人也不可谓不富。苏州市统计局综合处处长卢宁提供的数字则显示,2005年,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在江苏排名第一,农民人均纯收入位列全国第一。
但在现阶段的苏州,由于打工者居多,工资性收入仍是大部分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增长潜力有限,而投资性收入的增长才是提高农民收入的根本措施,这也是政府力推的。据卢立介绍,目前通过社区股份制、土地股份制、物业合作社等形式拥有股份的农户已达23.6万户,约占总数的21.57%,来源于各种合作组织的收入10.6亿元。
同理,苏州城市居民仍是以工资性收入为主,且总体上滞后于GDP和财政收入的增长。但官员们寄望,今后随着民营经济和现代服务业的发展,城乡人民收入应由以工资性收入为主向工资性收入与投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并重转变。
“扩大就业是基本渠道,创业是根本,社会保障是底线。”陈楚九如此概括目前实施的富民运动。
除此之外,政府对公共设施和公共产品的投入也能提升当地老百姓的福利水平。卢宁认为,这些投入虽然表面上没有增加收入,但增加了老百姓的幸福感,比如城市基础设施的建设、生态环境的保护等。
“最重要的是政府。”单强说,“政府的投入是不是符合老百姓的利益,这是政府需要考虑的问题。” 毫无疑问,让老百姓分享到经济发展的收益,是政府无法回避也不应回避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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