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大啤酒商在华扩张受挫之旅

　　在跨国并购盛行的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中外合资企业因外方裹挟在跨国并购的风潮中而深受影响：登记注册的合资外方没有变，但实际控制人却已经变化。

　　江苏华狮啤酒的“新”外方露面后，与中方经营理念出现分歧，双方摩擦不断升级，公司陷入合资僵局。

　　法律专家建议，在国内法律无法规制外国公司海外并购的前提下，合资企业订立公司章程时，应考虑保留中方在此情况下的某种权利。

　　　　———对江苏华狮合资僵局的调查

　　本报记者 陈晶晶

　　人们常常拿婚姻来比喻中外合资企业，中外双方“情投意合”相互信赖，是合资企业能够取得成功的一个基本保证。但当中外双方“貌合神离感情破裂”的时候，守着合资公司这个谁也不愿意放弃的“孩子”，双方的合作是否必须继续，如何继续？

　　江苏三泰啤酒有限公司(原名江苏泰兴啤酒厂)正面临这样头疼的问题。

　　10月13日，中外合资企业江苏华狮啤酒有限公司(原名“

扬州金狮啤酒有限公司”)合资争议案，在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开庭。外方

马来西亚恳实达有限公司在仲裁请求中要求中方三泰啤酒继续履行合资合同，若中方不愿意继续合营，外方愿意全部收购中方45%的股份；三泰啤酒则在反请求中明确提出终止合资合同。

　　恳实达在啤酒行业名不经传，但其母公司却是全球第一大啤酒商比利时英博啤酒集团(InBev)。10月13日，恳实达当庭提出延期审理，三泰商量后同意，这已是这起合资争议案的第三次延期。

　　母公司海外被并购 华狮合资外方易主

　　1996年，江苏泰兴啤酒厂(现改制成江苏三泰啤酒有限公司)与马来西亚金狮集团的子公司———马来西亚恳实达有限公司合资成立扬州金狮啤酒有限公司(现改名为江苏华狮啤酒有限公司)，中外方分别占注册资本的45%和55%。无论是前期连续多年亏损，还是2002年后扭亏为盈，中外方合作都还算顺利。

　　2004年9月，比利时英博集团收购了马来西亚金狮集团的全部在华啤酒业务。按照三泰啤酒公司总经理办公室主任陈柳春的说法，从此中外双方开始出现摩擦且不断升级。

　　英博是谁？2004年8月，比利时啤酒商英特布鲁与巴西美洲饮料公司通过易股和交换资产方式，组成世界第一大啤酒商———英博集团。巴西美洲饮料公司尚未在中国投资，所以在中国市场上，英博就继承了英特布鲁的在华资产。

　　翻看以往媒体对英特布鲁的报道，兼并与收购是其重要的扩张手段。外资啤酒进军中国市场，通常是先参股，然后再寻找机会增加股权乃至全面收购。英博通过收购马来西亚金狮在华啤酒业务，获得了多家合资啤酒厂的外方股份，其中部分企业已经实现外方股份增持或完全持股。

　　“收购以后，英博经常对合资公司直接发号施令。从法律上讲，英博没有直接管理合资公司的权利；但事实上，外方控制人已是英博而非原先的恳实达。如果说恳实达把股权转让给了英博，那中方应该有优先购买权，否则这种转让就是无效的。”陈柳春认为。

　　记者就此询问了泰州市高港区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局副局长吴斌，他认为，华狮的合资方一直是恳实达，从未变更登记成英博，所以外贸局也只能礼节性地接待英博，不与英博谈具体问题。英博为什么不按中国法律变更登记，更加名正言顺呢？

　　英博企业管理(上海)有限公司(英博啤酒集团中国区办事机构)副总裁王仁荣否认了中方优先购买权的问题。王仁荣表示，虽然英博事实上已成为华狮的最终控股公司，但恳实达并没有进行股权转让，合资外方没有变。关于英博和金狮两家外国公司的海外并购，中国法律没有规定，华狮的合资外方应就此在外资审批机构进行登记备案。

　　陈柳春认为，英博钻了中国法律没有规制外国公司海外并购的空子。中方多次要求外方提供股权变化的有关资料，恳实达都没有回复，发出去的信函无法送达，都被退回。中方派人按地址到马来西亚吉隆坡去找恳实达总部，却连恳实达半间办公室都没找到。

　　外方提出罢免总经理董事会召集程序受质疑

　　“英博从一开始就希望扩大股份，把中方从合资企业挤出去。”邓灵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去年11月他们通过高港区政府转告我，希望购买中方45%的股份，但遭到了中方的坚决反对。”

　　邓灵童2001年担任华狮总经理和副董事长，2004年中方改制后兼任中方三泰啤酒公司董事长。据陈柳春介绍，邓灵童为华狮立下汗马功劳，2002年华狮扭转了多年连续亏损的局面，2004年华狮实现利税3600万元，名列高港区第一。

　　但英博的看法截然不同，他们认为邓灵童不执行董事会决议。2004年11月30日，英博即以合资公司董事长杨淑华(由恳实达委派)的名义发出召开董事会会议通知，讨论罢免邓灵童的总经理职务。

　　第一次董事会2004年12月10日召开，因中外双方对一份董事委托书的真伪有异议而中止。今年1月21日和2月25日，外方以杨淑华名义又召集了两次董事会会议，中方4名董事全都拒绝参加，5名外方董事(包括委托人)在公司大门外草草宣布开会及决议：罢免邓灵童总经理职位。

　　邓灵童向记者出具了一份泰州市公安机关今年8月对杨淑华的询问笔录。杨淑华陈述，今年1月15日以后，她与江苏华狮就不再有任何关系，对后两次董事会会议也不知情。邓灵童认为，公司章程规定“董事会会议由董事长召集并主持，董事长缺席时，由副董事长召集并主持”，杨淑华和他本人都没有召集和主持后两次董事会会议，这两次会议本身就是非法的，中方董事因此拒绝参加会议。

　　而外方则提出，合资公司章程同时规定了：“若以同样议程两次召开董事会会议，仍有董事不出席亦未委托他人出席以致不达法定出席人数，则所出席之董事可进行董事会会议，通过的决议仍为有效决议”。

　　王仁荣还告诉记者，原外经贸部1998年出台第302号文件《关于解决外商投资企业董事不出席企业董事会会议问题的指导意见》，指导意见在“企业合同(章程)关于董事会议事规则条款的参考格式”中提出，经过提前60日告知等程序后，董事会可在出席董事不足三分之二的情况下召开特别会议，决定重大事项。

　　“按照这个文件处理董事会矛盾的精神，2月25日召开的董事会应该合法有效。”王仁荣认为，“何况合资公司章程当年也经过了外经贸部门的审批，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

　　邓灵童却坚持认为，公司章程违背法律、行政法规强制性规范的条款都是无效的，中方拒绝参加非法召集的董事会会议，会议的任何决议也都无效。《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实施条例》第三十二条明确规定，“董事会会议应当有三分之二以上董事出席方能举行”。

　　公司停生产未中断中方被指财产侵占

　　记者在泰州市的街面上随便转了几家店铺，贴着“三泰”“SANTAI”标签的啤酒很常见，当地人喝当地酒的习惯也并没有因啤酒厂的股权纷争而中断。“三泰”牌啤酒的生产也一直没有中断。

　　但实际上，合资公司已于今年2月停产。记者所见的，是中方借用合资公司的厂房设备维持生产，进行“生产自救”。

　　英博认为，中方在“稳定压倒一切”的口号下，侵占合资公司财产。今年2月21日，中方单方面宣布“郑重决定终止合资合同，解散江苏华狮啤酒有限公司”，既没有与合资外方协商，更没有通过董事会决议，应属重大违约行为。

　　“外方委派的财务总监带着财务印鉴擅自离开公司，英博还以杨淑华名义给各家银行发函，冻结合资公司账户，切断资金流，逼迫中方卖出股份。合资公司是因外方一系列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才被迫停产的。我们利用中方资源维持生产，不能让700多名职工没饭吃。”邓灵童解释说。

　　王仁荣却认为，中方改制是华狮合资双方关系恶化的转折点。改制后中方管理层的诉求发生了变化，试图以合资公司停产、维护社会稳定为借口，侵占合资公司财产，把外方挤出来。

　　高港区外贸局副局长吴斌则认为，中方“生产自救”的做法应该是正确的。这样做至少先维持职工的生计，啤酒行业的季节性很强，发生损失后很难再翻身，政府机关不愿意看到中外双方发生纠纷，也不愿意看到700多名工人因此而失业。

　　专家观点：订立公司章程时应考虑保留中方权利

　　记者就江苏华狮僵局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的时建中教授和王涌副教授。两位专家都认为，所谓“优先购买权”的说法是不成立的。由于比利时英博集团在海外并购了马来西亚金狮集团的在华啤酒业务，华狮的实际控制人发生了变化，但合资外方仍是恳实达，外资法人没有变，不能算做企业法意义的股权转让，也不适用于中国法律。

　　时建中说，中外双方的相互信赖和了解是合资公司成功的基本条件。海外并购确实给中外合资企业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但国内法律不宜对这种现象直接做出反应，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也不该解决外国企业海外并购的问题。时建中提醒中方企业注意这种风险，在合资公司章程中有所防范，维护中方此种情况下的权利。

　　对于华狮合资双方目前陷入的困境，王涌表示，在董事会实际已丧失作用的情况下，谁实际控制合资企业谁受益。他认为，目前合资公司被中方实际控制，中方在此期间有可能获得实际收益，但由于举证难度较大，外方想通过法律救济分一杯羹比较困难。

　　时建中认为，在外方5名董事、中方4名董事的情况下，华狮的中方董事拒绝参加董事会会议后，董事会会议无法召集，也无法做出任何决议，甚至连解散公司都做不到。这种情况下，如果公司合同的目的已经无法实现，任何一方都可按仲裁协议，申请仲裁解除合同，维持僵局对双方均无意义。

　　他介绍说，最高人民法院即将出台一项司法解释，明确公司陷入僵局的情况下如何申请司法清算、强制解散公司的有关规定，目前正在征求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