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山西、辽宁、河南、陕西等煤炭大省采访时发现，大量没有经过系统培训的农民工在煤矿井下从事采掘业，成为事故发生的严重隐患。专家建议，煤炭行业应该建立全国统一的用工规范制度。
三个烟头 三起矿难
2004年11月14日，辽宁葫芦岛市南票区一乡镇煤矿发生重大瓦斯事故，5名矿工遇难；22天之后，同样是南票区的另一家煤矿也发生瓦斯爆炸，3死一伤；又过了不到20天，山西省乡宁县南午沟煤矿发生瓦斯燃烧事故，造成13人死亡。而这三起事故的直接原因都是矿工在井下吸烟所致。三个烟头，三起矿难，21人丧生。
一线矿工队伍素质差，违章指挥、违章作业日益严重，已经成为煤炭生产安全的一个重大隐患。记者在调研中发现，大量农民工进入了矿工的行列，这些“矿工”根本没有经过系统培训，有些工人第一天下矿就出事死亡。山西省临汾市发改委主任张家祯说，现在煤矿都实施临时招聘用工制度，煤矿只与工头签订合同，由工头招募工人。有些煤矿井下工人分别由两三拨工头带队，在不同的采区作业，现场管理混乱，根本没有纪律可言，更不利于统一调度指挥。有的煤矿来自不同包工队的工人甚至因在井下抢夺资源发生斗殴，给事故发生埋下了严重隐患。在阜新矿务局，近半数的采掘一线人员是农民工和临时工，许多矿工仅培训3天就匆匆下井了，而据记者了解，过去阜矿的全民合同工下井前的培训期最少是3个月。
与此同时，由于矿工收入低下，致使矿上招工越来越难，许多矿工到国有煤矿培训完后，又容易被乡镇煤矿挖走。据了解，陕西省60%以上的矿工为初小以下文化程度和文盲，稍有技能的农民工到建筑工地就能挣到1000多元，都不会到矿上。新上任的河南大平煤矿矿长张明剑说，矿上现在每招一批新工人就胆颤心惊，来当矿工的几乎是被其它行业淘汰的人，现在连文盲也难招了。由于小煤矿机制活、工资高，新招一批工人培训半个月后，还没成熟练工就流向周围的小煤矿，国有煤矿不断培训不断走人，陷入恶性循环。大平煤矿平均每年一线矿工流动率在30-40%左右，郑煤集团的裴沟矿在20%左右，超化矿新招一批矿工能留下一半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些农民工薄弱的安全意识更令人担忧。2005年3月19日，在山西省朔州矿难现场，与井口一样被损坏的还有一座窑神庙。庙里的香火依稀可见。这样的场景，在山西省中阳县后沟煤矿、交口县蔡家沟煤矿、隰县梁家河煤矿现场同样见过。矿井附近无一例外都有一座小庙，矿工们称之为窑神或土地爷。在交口县蔡家沟矿难现场，记者问矿工卓都江：“你觉得窑神能保佑你们安全吗？”连“一通三防”都不知道的卓都江说：“矿工们经常要在小庙前烧烧香、放些香烟、水果，作为供品。这也是煤矿的规矩。唉，下矿就是碰命。烧烧香心里总觉得塌实些。”
矿主自述用工内幕
一位乡镇煤矿老板对记者说，乡镇煤矿矿主用工一般只和包工头联系，矿主只管办理各种证件、疏通各种关系、应付上级检查及煤的销售，矿主从来不下矿，只聘用一名生产副矿长下井管理。矿主根据不同煤质、不同的价格，每吨煤给包工头抽取一定费用，矿工的井下分工和工资全由包工头分配，矿上的电费、火工品费用也由包工头在这笔费用中支出，矿工发生伤残、死亡后，善后事宜全由包工头与矿工处理。
这位矿主给记者算了一笔帐，以一座年产9万吨井下工人60名的矿为例，如果全年能顺利生产的话，矿上给包工头每吨煤提取50元，全年提取450万元，除火工品费用、电费按最高50万元算，60名工人工资按最高每人每月5000元计算，工资费用360万元，剩余的40万元全由包工头赚了去。
在这种用工方式下，矿工的权益根本得不到保护。由于矿工的流动性较大，矿工根本享受不到各类社会、工伤保险。从2004年起，山西省出台了煤矿死亡一人赔偿20万元的政策，但在一些煤矿，如果发生死亡几个人的事故，没有引起上级各部门及外界的注意，包工头就可以在死者家属不知道的情况下处理遗体，然后向死者家属通报，至于家属能领到多少赔偿金，一手由包工头包办。还有的包工头与人合伙在井下把矿工打死后，伪装成事故冒领赔偿金。还有一些小煤矿成了流窜犯、通辑犯躲避藏身的地方。
因为用工混乱，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煤矿到底有多少矿工，不少黑心矿主在发生重特大事故后往往擅自转移遇难人员遗体，逃避处罚和赔偿。2005年7月2日，山西省宁武县一座煤矿发生瓦斯爆炸后，矿主竟指使人把17具遇难人员遗体转移到外省。
农民工来到矿上，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有干不完的农活，他们就只好在煤矿上班的同时两头兼顾。这些客观原因使一些农民工从进矿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安心在煤矿工作的想法。如果遇到农忙、矿上生产条件差一点、工资收入暂时低一点等情况，他们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直接造成职工队伍极不稳定，也形成安全隐患。
专家建议建立统一的用工制度
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安全监察司司长宋元明认为，致使大批农民工进入煤炭行业的主要原因是，煤炭行业长期效益差，工资待遇低，专业人才宁可改行也不愿从事煤炭行业。有的国有大矿10年没有分配来一个采掘行业的本科生。人才缺乏导致矿工准入门槛大大降低。再者，近年来煤炭行业管理弱化，全国2.5万多座煤矿分散在400多个矿务局，没有统一的用工规范制度。据统计，煤炭大省山西、河南各有30多万农民工从事煤炭行业。山西省临汾市发改委主任张家祯认为，国家应严格煤炭行业用工准入标准，出台政策保证煤炭工人队伍的稳定性，如一线工人干够一定年限在养老、医疗等福利方面享有一定的倾斜待遇。
山西省副省长靳善忠说，长期以来，尤其是乡镇煤矿用工混乱，有的煤矿矿工虽然有培训合格证，但却人、证不符，只换人不换证，矿工培训、用工管理流于形式，工人三天两头换一批，根本不能保证安全生产。从2004年起，山西省把用工规范管理纳入煤矿复产验收范围，实行一票否决。这项措施大大改善了煤矿用工管理。
一些煤炭企业也在通过加强培训来提高矿工素质。在山西离柳焦煤集团公司朱家店煤矿，记者看到，矿工们随身携带着一本《煤矿安全生产教育歌曲集》。其中《一通三防歌》写到：“叫老兄你注意听，你来答我来问，一通指什么？一通是指矿井通风……。”山西离柳焦煤集团董事长邸存喜说，2004年朱家店煤矿发生瓦斯爆炸44人死亡，事故直接原因就是由于井下人员违规操作引发电机爆炸。许多连名字都不会写的矿工长期在井下作业，发生事故是必然的。为了吸取教训，煤矿进行了各种形式的培训。其中有1000多名青年矿工被轮流送往煤炭学校培训。
据了解，煤炭大省山西省出台了一系列的规范煤矿用工制度的政策。首先，煤矿改革职工招聘办法，变招工为招生。山西省煤炭工业局、山西省教委已开始协调省内部分高校，针对全省煤矿行业制定特殊招生办法，在各煤矿类院校恢复和设置必须的煤炭井下专业，并对教学单位的教学经费、实习经费及学生的学费、奖学金等方面制定特殊的优惠政策，吸引、支持和鼓励学生报考煤炭类院校。同时，提高整体从业人员特别是井下人员的工资待遇，吸引更多的大专院校学生和有素质的工人到煤矿和井下工作。从7月1日起，山西省全面启动了煤炭矿山企业百万职工培训工程。此次培训将在山西省煤炭矿山企业分期分批分工种地以全脱产、半脱产、业余等多种形式进行。同时，山西省省政府决定首次单独为煤矿井下从业人员制定最低工资标准。
作者：:冯雷 梁鹏 吕晓宇 吴锦瑜
（来源：经济参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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