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中国经济前景是乐观的,因为中国经济发展有很大的潜力,只要能够充分利用这个机遇,利用国际上的资金技术,中国国内市场的潜力就会不断地被开发出来。今年我们遇到的一个问题是就业问题。这个问题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可能会更突出,失业率在一定时期内会增加,这是不要紧的,因为中国有长期的经济增长点。住房建设支持长期增长
住房建设就是中国长期的经济增长点之一。住房建设能带动许多行业的发展。但住房建设现在还不能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点,因此必须采取以下配套措施:
第一,延长分期付款年限。现在不少居民有钱,但不动用,是作为生活保障的预留,以备孩子升学、将来养老等费用。分期付款年限延长以后,可以不动用购房户的储蓄存量,每月用收入的一部分来还,这样,就可以鼓励市民更多地来买房子了。
第二,开放二级房产市场。原住的房子要能出卖。过去不让卖,因为你是国家公务员,是国有企业职工,这个房子刚从国家那里用成本价买来,你花一万元钱买的,一转手卖七八万元,怕你赚太多了。所以,购房五年以后才可以出卖。这种规定是不对的,因为中国长期实行低工资制,低工资制的实行有一个暗含的条件,就是住房由国家来承担。假定当初不是这种工资制度,而是把住房费用打到每月工资里面,想想看,一个工作这么多年的职工凭自己工资的积蓄就可以买房子。所以说,今天就是让他赚点钱,顶多是多年低工资的补偿。现在卖,住房市场活跃起来了。干吗要拖到五年后再卖?关键是思想没有解放。现在好了,北京市允许已购的住房可以出售,而不必拖上几年。
第三,必须盖一批廉价出租房。廉价出租房是给收入最低者住的,他买不起房子,所以在城市中盖廉价出租房。在中国,廉价出租房还有另外一种用处。给分期付款买房子的人保留一条退路。
第四,要保持长期增长,必须把房子盖到远郊区去。例如,北京三环路以内的房子太贵,住不起,盖到昌平、平谷、大兴、房山去。那儿的房价是一平方米一千多元钱,再分期付款,老百姓就都能住上了。
房子盖到远郊区,学校、医院、商店都好办,难就难在每天上班怎么办。这方面必须学习日本的经验。日本东京、大阪、京都这些地方,城里的房子很贵,职工住在郊外,每天坐火车上班,因为有轻便铁路,或地上铁道进城才转入地下,不堵车,准时准点,中国也应该这样。
第五,一定要减税。江苏省徐州市采取了一个办法,大幅度地减少税费,房价卖到一平方米七百多元钱,把积压的商品房全卖掉了,集资盖新房,工厂开工了,年轻力壮的回工厂工作了。购了房子的居民搬家了。搬家就要买东西,如电视机、电冰箱,商店里的家具、窗帘、地毯卖掉了。这样,各行各业都兴旺起来,徐州市财政收入反而增加了。这叫做退一步,进两步。先减税,发展起来,财政收入就增加。一个好市长,让城里的老百姓都搬家,小房子换大房子,旧房子换新房子,这个城市就兴旺起来了。这样的话,照中国的情况讲,五十年之内,中国有持久的经济增长点──住房建设。
西部开发长期发展有后劲
中国经济另一个持久增长点是西部的开发。西部的开发对中国来说,也是长期的经济增长点。西部有资源,有市场。但西部开发要注意的问题是:钱从哪里来?国家财政只能搞基础设施,办企业的钱要从资本市场筹集。让各个企业到那里去投资,必须要放宽政策。只有放宽政策,内资、外资都到那儿去,西部就能够发展起来,西部为中国经济长期发展准备了后劲。
农村市场要启动,这同样是一个持久的经济增长点。农村市场怎么启动?外国农产品进来了,我们就要加快农业的结构调整,要改变中国人的传统的种植习惯。比如说,湖南生产的米卖给广东,广东不要,说湖南米不好吃,他们要吃泰国米。湖南米的质量干吗不提高呢?湖南米的质量一提高,不就占领了广东的市场了吗?那就需要科技下乡,帮助农民调整农产品结构,提高农产品质量。这样一来,农民收入提高了,农村市场就启动了。
提高农民收入启动农村市场
所以,完全可以说,中国长期的经济增长是有后劲的。就业问题将在中国的经济增长中逐步解决。经济发展就像骑自行车一样,自行车骑得慢就晃,不骑就倒,必须骑得快,骑得快就稳。所以;必须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长率,就业的机会就会增多。
摆在我们面前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价值观念问题。我们经常讲到,要市场调节,也要政府调节。市场调节是一只无形的手,靠市场供求规律起作用;政府调节是一只有形的手,靠法律、政策起作用。我们要问,难道没有第三种调节吗?
市场的出现是几千年前的事情,政府的出现就更晚了。人类社会的历史有几万年,那么,在漫长的岁月中,既没有市场,也没有政府,人类是靠什么力量在调节呢?靠的是道德力量调节。在市场出现以后、政府出现以后,在边远的山村、在荒岛上,市场力量是达不到的,政府的管理鞭长莫及,但当地还有人类居住,还在繁衍后代,是什么力量在调节?是道德力量在调节。人类历史上出现过许多大动乱,农民大起义,外族入侵,军阀混战,诸侯割据。中国民间有句老话,叫做‘小乱居城,大乱居乡’。这种情况下,市场是失灵的,政府是瘫痪的,但人类社会存在下来了,这是靠道德力量在调节。由此可见,肯定存在着三种调节:市场调节、政府调节和道德调节。
市场政府道德三重调节
市场调节是只无形的手,政府调节是只有形的手,道德力量调节介于二者之间,‘道是无形却有形,道是有形又无形’。我们正在开展企业文化建设、校园文化建设、社区文化建设。文化建设,不是政府调节,也不是市场调节,它是道德力量的调节。我们谈自律,每个人都要自律,国家公务员要自律,学校老师、学生要自律,经济工作人员要自律,自律才能使市场运行更有效,自律才能使政府调节更有效,自律是道德力量的调节。
经济学研究公平、效率两个问题。先谈公平问题。对于公平有很多种解释。‘平均分配是公平’,当然这是有特定含义的。一般情况下,平均分配不是公平的,但是特定条件下平均分配是公平的。比如说,假定某个城市突然断水了,只剩一点儿水,必须平均分配,只能是一人一勺,不能说你有钱你就可以多买水。又比如说,一个地方大地震了,空投了烧饼、面包,一人一份,不能说我有钱多买点。平均分配在一定情况下是公平的。但一般情况下是不公平的。‘机会的均等是公平的’。但能不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这就不一定。比如说,两个中学生,一个中学生是家住北京,父母是知识分子;一个中学生是家在贵州西部山区里,父母是文盲,两人都考取北京大学。虽然两人都进来了,但肯定第二个孩子所付出的努力要比第一个孩子大许多倍,因为两个人的出发点不公平,机会并不均等。‘收入的合理差别是公平的’。‘合理’二字怎么讲,教授的工资比副教授高多少,副教授的工资比讲师高多少才合理?也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公平来自认同感。当你生活在社会群体中,你认同了,你就有公平的感觉。比如说,一个家庭有三个孩子,家长在生第一个孩子时,生活很困难,只能读中学;生第二个孩子时,家里环境好了,读大学了;生第三个孩子时,家里环境更好了,孩子出国去留学了。假定三个孩子都对家庭有认同感的话,大孩子不会认为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我为什么只上到中学?他有认同感就会谅解家长。另一个家庭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老大穿新衣,老二穿旧衣,老三穿带补丁的衣服。三个孩子都长大了,他们对家庭有认同感,就不会对自己所穿的衣服不同而有意见。因此,怎么来树立社会的认同感,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由此可以对社会、对国家、对群体有新的理解。
其次是研究效率问题。效率有两个基础:一是效率的物质技术基础,先进的设备、熟练的劳动力,构成效率的物质技术基础,能产生效率。但是不要忘记,效率的第二个基础是效率的道德基础。假定只有效率的物质技术基础,只能产生常规效率;有了效率的道德基础,就能产生超常规效率。超常规效率怎么来的?是效率的道德基础起作用而来的。举三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一个民族,当它面临外来侵略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凝聚力、这么高的战斗热情、这么高的工作积极性?是效率的道德基础在起作用。
第二个例子,遇到特大的自然灾害时,如一九九八年中国遇到特大洪水灾害时,为什么国民有这么大的凝聚力,发扬抗洪救灾的精神,互助友爱,拚命工作、抢险?是效率的道德基础在起作用。
第三个例子,一个移民社会为什么有这么高的效率?广东、福建一带住了许多客家人,客家人的祖先住在今天的河南一带,魏晋南北朝时期、隋唐五代时期、北宋、南宋、明清动乱时期,分批南下,聚族迁徙,到了那里就住下,在那蛮荒之地聚族而居。一个土楼住几百户,一个个家族在那里生根,走向全世界。我到那儿去看过,他们让我题词,我想了想,写了七个字:‘人情道德一楼中’。这反映了如果没有一种道德力量,没有凝聚力,就不会产生超常规效率。只要我们重视道德力量在经济中的作用,我们相信,市场经济会更有效,政府调节会更有效,而且能够保证我们在进入全球化的轨道时,在与世界交往时,中华民族在精神面貌上将迈上一个新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