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残特奥会正在粤港澳三地举行,曾作为2025年残特奥会火炬手参与开幕式彩排的经历,对于视障人士赵秋宝来说,这份荣光已经非常具象。就像过去一年里他“行走中国”的每一个瞬间,背后是一段从不接纳“看不见”,到坦然接受盲人的身份,再到以心为眼“重新看见”的漫长旅程。
赵秋宝说,未来他将和导盲犬阿尔法,继续走向下一个目的地。行走中的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失意者,也不是那个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反抗者,他成了一个坦然的、向内探寻又向外行走的持光者。
■新快报记者 梁燕芬
“突然看不见”的至暗时刻
“走到离家20米的便利店,都需要巨大勇气”
2005年,23岁的赵秋宝带着法学和管理学双学位南下广州,入职央企从销售做到中层管理。珠江边的榕树、沿江路的花岗岩建筑、办公室窗外的城市天际线,构成了他对广州这座城市最初的记忆。“那时候觉得人生就该一往无前,广州的生机盎然,总让人觉得有无限可能。”他没想到,2017年的一纸诊断书,会让“直线前行”中的一切事情,戛然而止,并拐向了一个陡峭的弯。
视网膜色素变性,这个被称为“不治之症”的罕见病,在短短几个月里夺走了他的视力。“从医院出来那天,我把家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蜷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赵秋宝回忆,最初的日子是麻木的,就像“脚踢到凳子后,不是瞬间痛,而是过了几秒才传来的剧痛。”他闭门三个月,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难道以后只能在家听旋钮收音机”的绝望。
接受现实用了三个月,而真正走出家门,花了很长的时间。“刚开始我特别‘装’。”他笑着自嘲,“进小区楼道只要有人在,就假装打电话;明明找不到垃圾桶,也硬要装作四处张望;地铁口就在旁边,还假装看得见,自己一个人在那踱来踱去硬是找不到入口。”赵秋宝说,在失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连走到离家20米的便利店,都需要巨大勇气。
直到发现手机的无障碍功能,“科技,是我失明后第一道透进来的光,我能重新和外界交流了,心里才敞亮了一些。”2019年,导盲犬阿尔法的到来,让赵秋宝有了“出门的勇气”,而真正让他走出来的,是心态的转变。“人至诚则无敌。”赵秋宝总结道,“后来我发现,遇到人就直接问‘不好意思,我眼睛看不见,能帮我按一下电梯吗’——就一句话的事,何苦在那耗着自己。”
一人一狗四台相机行走中国
“不要给自己的心设边界,但得承认自己的边界在哪里”
“哎,全世界只有你自己觉得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盲人。可是,谁不知道你是一个盲人呢?”从在陌生环境“不装”,到熟悉环境也“不装”,赵秋宝慢慢接纳了自己盲人的身份。
创业是赵秋宝“证明自己”的方式。2019年前后,他和朋友创办不老莓产业基地,成为同事口中“不可思议的盲人老板”。他坦言,那段时间的坚持里,藏着不甘与倔强:“就想证明自己不是废人,老天对我不公,我偏要活得好。”
2025年2月,赵秋宝做出更大胆的决定——辞职,带着阿尔法行走中国。没有提前做详细的旅游计划,他们踏上了前往三亚的旅程,之后是武汉、北京、重庆、肇庆、湛江……赵秋宝带着四台相机记录下沿途的人与事,“一般我都带着两台手持,一台挂脖子,一台全景相机。因为我看不到风景嘛,有时我还会请旅途中的人帮我拍摄,大家也都很热心。”
“一开始有一种不甘心,就是想证明自己。”但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心态变了,更注重向内寻找自我,“其实证明给谁看呢?最重要的就是证明给自己看,就是自己和自己和解。”
行走中国不仅是地理上的跨越,更是心理上的蜕变。对于赵秋宝来说,旅行有三层含义,见风景、见众生、见自己。“我看不见山川湖海,但,有些风景不用‘看见’也很美。陌生人的善意,就是最美的风景。”
如今,赵秋宝的生活哲学简单而深刻:不要给自己的心设边界,但还得承认自己的边界在哪里。“比如我开不了车,看不了风景,这就是边界,你得接纳。”这是他在行走中悟出的道理,自强则万强,“承认自己的边界”不是退缩,而是与不完美的自己达成和解,是另一种更有力量的“强大”。
努力做一名持光者
“残障不是缺陷,只是另一种生活方式”
作为2025年残特奥会火炬手参与残特奥会开幕式彩排,对赵秋宝而言是特别的荣光。赵秋宝说,尽管最终这两个事情因故未能如期进行,有遗憾,但留在心里的印记是不可磨灭的。“我被很多人照亮过,我觉得火炬上跳动的圣火就是我收集到的那些光,我想把这份光继续传递下去。”
赵秋宝特别提到自己参与开幕式彩排时的感动:“那些工作人员、志愿者和导演组,排练了几个月。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像素点,有些可能被看见,有些根本看不见。我突然想让这些人也被看见。”这种“被看见”的渴望,源于他作为视障人士的切身体验。“所谓的看见,就是别人照亮了我,让我重新看见。而我也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让大家被看见。”
如今的赵秋宝,全网拥有160万粉丝,视频里没有刻意煽情,只有真实的生活与真诚的感悟。“我不想说漂亮话,无论是行走中国还是做短视频,我只想用行动告诉大家,残障不是缺陷,只是另一种生活方式。”作为一名大V,赵秋宝也接纳所有网友的不同言论,“你得接纳这个世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
生活中,他会带着重度抑郁的朋友出门行走,会给失明的年轻人分享经验:“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带你看看我是怎么生活的。每个人首先得把自己内心的路修通了,才能跟外部的世界建立更好的连接。”
赵秋宝说,他行走中国,不仅是为自己“重建生活”,更是为了“残健融合”,为了那一份更广阔的“看见”。“你只有了解了,才能谈接纳。你不了解一个轮椅使用者如何上厕所,一个盲人怎样用手机,那种所谓的接纳就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我想让更多人知道,无论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生活都值得被热爱,每一个平凡人,都能成为照亮他人的微光。”
在广州的二十年
“广州没变,我也没变,一切都挺好”
二十年过去,小蛮腰崛起、海心桥贯通,城市在变,但赵秋宝对这座城市的感受依然如初。
“20年对于千年广州来说,只是瞬间。但对我来说,是从‘小赵’变成‘老赵’,经历了从‘看见’到‘看不见’再到另一种‘看见’的过程。”赵秋宝说,以前是用眼睛看广州,现在是用心看广州。“广州依然生机盎然,我自己也在重建生活的过程中不断焕发新生。”
他住在五羊新城,经常去二沙岛散步。虽然看不见珠江新城的摩天大楼,但能感受到城市的活力,珠江的流水声,街头的粤语叫卖,总能让他很快乐,“广州没变,我也没变,一切都挺好。”
采访结束时,赵秋宝告诉记者,忙过这段时间,他将带着阿尔法继续旅程。当被问及经济来源是否成问题时,他淡然一笑,“如果有一天,连好好吃饭、好好活着都变成奢望时,你会发现钱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追求的就是好好活着,像水一样流动起来,因为流水才不腐,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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