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36氪
一线城市打工人开始去县城月子中心坐月子了,差不多的服务,价格减半甚至只有一线城市的三分之一。低价之下,良莠不齐的资质和各种推销套路不可避免,但总体而言,是打工人的“性价比之选”。
过去,月子中心代表着身份和收入的象征,是消费升级路上的点缀,住别墅、五星级酒店、甚至在独立的小岛上打造的豪华月子中心,让坐月子被卷出各类溢价噱头。
现在,一线城市打工人选择月子中心首先考虑的就是性价比,有便宜的就不选贵的。
文|李清扬
编辑|张轻松
来源|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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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中心性价比之选
怀孕之前,章莜就决定,要去月子中心坐月子。
她在成都上的大学,毕业之后工作、定居、结婚,成为一名新成都人。她听身边结婚生育过的朋友反馈,请月嫂的体验不是很好,“有的连着换了好几个,原本计划请50多天,最后只请了一个月左右”。
章莜也不想麻烦经营着小生意的父母,更不想因为坐月子与长辈产生矛盾。父母起初是反对的,最大的顾虑是担心月子中心的伙食营养跟不上,“没有土鸡汤喝”。
“我说现在都是营养均衡的”,她驳回了父母的建议。最重要的,章莜是自己掏钱,能自己做主。
她了解了下,成都的月子中心大概在4万到6万元之间。章莜预产期特殊,在大年三十附近,在成都选择月子中心的话,还需要支付三倍额外的费用。再加上过年期间,家里人不好去成都照看。考虑到经济和陪伴的因素,章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了看老家县城的月子中心,发现价格减半,只要两万元,“便宜一半的价格就可以享受同等的服务”。
于是她成了老家月子中心第一个从城市回去的“打工人”。在她的带动下,有个朋友生二胎时,父母忙着带大的孩子,无法照料月子,也拿着只能在成都请一个月月嫂的预算去了同一家的月子中心。
章莜的老家在四川省泸州市某下属县城,是一个瑞幸、茶百道等众多茶饮品牌已入驻的县城。县城共有两家月子中心,其中一家是刚开业不久的,章莜选择了营业时间较长、从朋友那里打听口碑还不错的一家,“也是连锁品牌,虽然没有成都的月子中心成熟,但胜在性价比高”。
这几年,随着县城消费能力提升、基层女性自我意识的增强,月子中心从大城市逐渐向三四线城市下沉。山西女孩贝卡回忆,2021年她从深圳回到老家到现在,三年时间,所在四线城市陆续多开了四五家月子中心。
县城月子中心的配置也在向大城市靠拢。贝卡于去年夏末生下孩子,选择了当地一家开业时间最久的月子中心,那是一个独栋的建筑,共有五层,面积共5000平方米,其中两层是房间,一层是产康中心,一层是专做婴儿按摩的。贝卡生的双胞胎,住了两个月,总共花费了5万元。
一般说来,大城市打工人的坐月子备选通常有几类,一类是自己请月嫂。但这类通常会受到居住环境的限制。有的大城市打工人依然是租房生活,有的房东并不乐意租客在房子里坐月子,怕有忌讳,再则,就算是自己的房子,对于年轻夫妻来说,在大城市落脚的第一套房子通常面积较小。
也有人说月子中心是北漂的刚需,“一线城市最容易生月子仇,两个本来没那么熟的的家庭,没有帮手太容易产生矛盾了,花钱是为了平息怨气。”
丈夫和自己同为北京体制内的罗韵诗就是因此排除了请月嫂选项,“和月嫂一起挤在6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我为什么不去月子中心花钱住一个更大的地方呢?”
而一线城市的月子中心,往往价格高昂。以北京为例,“平价”月子中心的价格也在5万元以上,更高端的月子会所,比如圣贝拉和爱帝宫,起住价20万元往上。
在大城市生孩子、坐月子也一度形成了价格鄙视链。在公立医院生孩子、在家坐月子,1个月总花费两万元左右,而在公立医院国际部或者私立机构生产、住月子中心,一个月的花费至少在10万元以上。堪比度假的豪华月子会所也在明星、网红带动下,有越来越奢侈的倾向。
但对大多数打工人来说,月子中心的性价比才是最重要的,这两年,北京人去天津、燕郊坐月子,上海人去周边城市坐月子不是新鲜事了。
罗韵诗预定生产的顺义私立医院也有配套的月子中心,价格6万元往上,“但只要往城外多开半个小时,价格就能腰斩”。
在燕郊,5万元的预算就能预定一个月子中心里高端的套房。罗韵诗发现,现在月子中心行业内卷严重,为了吸引客源,不少月子中心会推出以老带新的促销活动,在社交媒体帮忙宣传,就有机会免费升级房型。罗韵诗正好赶上了促销活动的尾巴,以3万元的价格升级到了含有客厅、价值69000元的套房。
在上海,单婵娟37岁才“好不容易”生下孩子。作为高龄产妇,孩子怀得很不容易,她为了保胎住院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直接把工作辞掉了。她和丈夫是新上海人,靠自己在上海买了房子,由小到大置换过一次。
她原计划是请月嫂来家里,后续算了一笔账,发现“在上海花15000元请的月嫂,只是帮你带小孩,但是如果你去苏州的月子中心,又有一日三餐,又能帮你带孩子,又能照顾产妇,对比下来,觉得月子中心更有性价比一点”。
保险起见,她专门和丈夫去了一趟苏州实地考察。那是一个园林式的酒店,一个房间有四五十平方米,每日三餐三点,价格是19800元26天。距离上海开车时间仅需一个小时,丈夫来回跑也方便。
除了大城市周边次一级城市,现在,有些精打细算的一线打工人一步到位,去县城坐月子了。
和县城“贵妇”一起坐月子
除了退居县城月子中心的大城市打工人,县城月子中心的大部分顾客还是本地“县城贵妇”。
章莜观察到,在县城入住月子中心的,多数来自体制内,职业集中在老师、公务员和国企员工,或者做生意的,“很多是爸妈或者公婆出钱,全部由年轻夫妇自己负担的比较少”。
月子中心是一项高端消费,定价门槛一般是万元起步。即便是在三四线城市,一般的月子中心套餐价格也要1.6万元起步,差不多是当地平均工资的4倍之多,“不是父母托举,年轻人一般无法支付”。
章莜姑妈的儿媳和她在一个月子中心,属于“婆婆主动给媳妇安排的”,一来避免矛盾,二来解放自己。姑妈的儿子30多岁结婚,在县城里属于晚婚,父母为此事操了不少心,“他的消费都仰仗父母”。
贝卡曾在月子中心遇到一个在本地做考研教培的女孩,总共在月子中心住了三个月,“算下来花了十多万元,自己妈妈和婆婆都掏了钱”。
自己赚钱的年轻人反而不太舍得这个花费。贝卡有个朋友,家庭年收入30万元,经济条件属于县城里不错的,“但最后他们家只花了7000块请了一个月月嫂”。
对很多女性来说,选择月子中心最有价值的可能是避免婆媳矛盾,可谓花钱买清净。但住“性价比”月子中心也要抵御一些“套路”。
套餐上写明的服务项目通常包括伙食、产康体验、产妇和婴儿的用品,但不少地方暗藏着推销和套路。比如,写进月子套餐的产康,实际体验一次平均只有十几分钟,体验完了就开始推销充值了……
章莜预定的两万元月子套餐里也包括两到三次的产后康复项目,她去体验时,几乎每次都有产康师向她推销。她曾经请教过做过产康的朋友,反馈是效果不明显,“多少有点智商税”。有人提醒她,最好在产后42天复查之后,“觉得需要再去做产康”。
她为了避免被引导消费,均以坐完月子要回成都拒绝了,“只要我够冷漠,别人就绑架不了我”。章莜告诉自己,只接受自己需要的,不要对月子中心的推销有心理负担。
一旦产生类似同情的心理,就很难走出“坑”了。
贝卡在县城月子中心居住时,和月嫂聊天得知,月嫂24小时待机,能拿到手的工资却只有五六千元。月子中心的责任人制度很是严格,宝宝护理不及时,出现呛奶、湿疹、红屁股等反应,都要扣钱;早晚都要开会打卡,照顾宝宝导致迟到的时候,贝卡心里常常过意不去。以至于后续面对月嫂阿姨的推销,她很难强硬拒绝。
有些东西在焦虑之下也成了“刚需”,比如宝宝有些不明原因的哭闹会让宝妈很紧张焦虑,因此月子中心推销益生菌这类号称“可以缓解宝宝哭闹”的用品,“好多人都会买单”。
除此之外,还有缓解乳头皲裂的乳头膏和给宝宝清理鼻屎的洗鼻喷雾,即使知道价格比外边贵一到两倍,章莜也忍不住买来试过。
推销都是其次,贴身照顾的月嫂的资质和能力是产妇最关心的。章莜的第一个月嫂,因为害怕承担责任,“隐瞒了剪指甲把小朋友的手指剪破了一点的事,最后被我发现了才承认”。章莜的丈夫很生气,立刻责令换掉月嫂。她由此得知,月子中心的月嫂大部分是外包的。第二次给换的最年轻的95年月嫂,很是负责,是月子中心里为数不多全职工作人员之一。
贝卡一早就对月子中心月嫂的资质有疑虑,“说自己有五年资质,但说话的声音有点犹豫”。后面熟悉起来,她才得知,对方的资历不过一年。
她观察,县城月子中心的工作人员一般在乡镇卫生机构有过一两年的从业经历,“有些甚至把做过核酸检测员也算进‘资历’。由此可见他们的从业水准是参差不齐的。”
遇到好月嫂就像开盲盒。罗韵诗选择的不是燕郊最贵的月子中心,但她很幸运,遇到的月嫂有经验又负责,建议她连续催乳三天,可以避免乳腺炎,“果真我就没怎么堵奶”。
每晚起来喂夜奶的时候,“月嫂可以用一点奶粉硬控孩子三个小时,这样我就可以多睡一个小时,只用起来两次”。
罗韵诗把月子中心的生活形容为,“除了身体上很痛之外,别的都很开心”。26天要结束的时候,她焦虑得大哭,最后选择把月嫂带回家,以15800元的价格续了一个月。
比起自己这样住完就跑的城市打工人,章莜留意到,去月子中心的县城“贵妇”后续会在月子中心产生更多消费,比如定期回月子中心给孩子上游泳早教课。
县城殷实之家现在对生孩子也特别谨慎,对孩子舍得投入,“都想优生优育,小孩子都养得很好”。
县城月子中心低价内卷
县城月子中心之所以容易出现推销过猛的情况,与月子中心盈利困难、低价内卷有关。
过去,月子中心代表着身份和收入的象征,是消费升级路上的点缀,住别墅、五星级酒店、甚至在独立小岛上打造的豪华月子中心,让坐月子被卷出各类溢价噱头。
现在,中产和一线城市打工人选择月子中心首先考虑的就是性价比,有便宜的就不选贵的,“最看重的就是价格,100个产妇里,最多只有2个能转化成客户”。
沈慧在中部省份四线城市月子中心任管理层,入行四年,从未休过假,“孩子出去玩都是老公带着,全跟我无关”。她听人说这是一个新兴行业,现金流有保证。过去她做装修,最难的就是催款,对比之下,一头扎了进来。
进来了以后才知道,这是一个投入了很难回本的“沼泽地”。装修、人力工资、房租等等是前期必备的投入,且即使没有客流也要持续投入。刚开业时,受限于“产妇担心有甲醛”、去月子中心坐月子的消费者心智还没起来等问题,客流较少,一直处于亏本状态。
2024年进入龙年生育高峰期,月子中心才出现几乎月月住满的情况,来自一线城市的产妇也不少,她接待过来自北京、上海、重庆、湖南等一二线城市的顾客。即便如此,依然难以盈利。
更让沈慧感到有苦难言的是,运营月子中心,是与新生儿和产妇打交道,需要事事上心,万事小心。
“今天产妇乳腺炎发烧了,明天孩子黄疸高了,都得马上处理,宝妈和家里人闹了脾气,即使跟我们没有直接关系,也要赶紧去安抚。”
除了24小时在线状态,市场竞争压力也在影响着行业链条上的人们。沈慧所在的城市目前共有六个月子中心,互相打价格战,挖人抢人。沈慧所在月子中心的月嫂主管就被本市其他月子中心挖走了,“说明市场竞争还是激烈的”。
在县城开月子中心,多少都有些社会关系,“有的和医院有合作,有的和政府部门、比如某个度假村有合作”。一些开月子中心的,原本就是做酒店的。
贝卡怀孕时,接触过一个号称五星级酒店标准的月子会所。名头听上去很响亮,实际上,只是开了一个类似赚差价的接待中心,有人想预订,就去酒店开一间房,加入一点母婴用品,营造出“月子会所”的样子。贝卡觉得疑惑,“那我为什么不自己订房,让你在中间赚我的钱呢?”
没过多久,这家月子会所倒闭了。
龙年即将过去,最近一个月,沈慧所在的月子会所的预订率出现了下降,“生肖的影响不大,蛇年也是好年,总体来说是经济环境不行,钱更不好挣,愿意生孩子的人更少了”。
在当下环境下,选择生育,可能意味着女性职业发展的阻断。这一点,章莜就很羡慕工作稳定、有家人托举的县城“贵妇”。她虽然人在月子中心,但心还是城市“牛马”。产假期间依然没完全放下工作,“能我做的就不麻烦别人”,最后预定的产假还没休完,她就提前返岗,总算保住工作,没有调职降薪。
在消费降级的大背景下,选择生孩子可能就是最大的“消费主义”,这头花得多了,那头就要削减。
生孩子之前,罗韵诗的每个周末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去滑雪、看剧、逛街,孩子出生之后,她把空闲时间全部用在陪伴孩子,“带孩子出门也不敢去远了,就在家门口附近的公园”。
消费转移也格外显著。罗韵诗的面霜从海蓝之谜降级到80元一罐的珂润,而给孩子买的面霜是300元一罐的爱乐贝贝。过去入冬必添置新衣,这个冬天她一件没买,给孩子买了三四件500元往上的羽绒服。
而有些方面却还不得不“被迫升级”。她强烈地感觉到,原先花300万元买的婚房不够住了,“以前觉得一套房子,肯定够住,现在觉得哪怕是去租,也不能在60平方米的房子把孩子养大,空间会限制各方面运动神经的发展的”。
于是,她在原先每个月1万元的房贷上,又花了5000元在单位附近租下了更大的三室一厅。
县城月子中心吸引了来自大城市来的顾客,在沈慧看来还是杯水车薪。“大城市基本上30岁以后才结婚的多,所以我们这还好干一点,大城市的月子中心更难干。”
有意思的是,在沈慧观察看来,在县城选择月子中心的,也是“属于中不溜的那一拨人”,普通收入的人不会考虑月子中心,最有钱的人,有的请好几个月嫂保姆到家里一起带,有的逆向去大城市住更贵的高端月子会所。
她盼着有人愿意接下她的盘,等到那一天,“我再也不做这行了”。
(文中讲述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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