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青岚】
2010年3月,深圳五洲宾馆。
在一场李彦宏、马化腾、马云齐集的高端对话中,BAT三巨头对当时IT产业热门话题:云计算,进行了一番日后将被反复提及的讨论。
技术专家出身的李彦宏和马化腾,在肯定网络原生应用前景的同时,不约而同强调了传统IT架构“上云”的现实挑战:
“未来我也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基于云计算的这种互联网应用会出来,但是如果大家想我现在是一个传统软件产品,我想用云计算方式多赚点钱,我感觉这个活会比较累”。
“如果说它提到未来以后各种各样综合性业务软件,包括企业中的各种各样企业管理系统都可以去云端处理,都可以不是在本地局域网服务器处理,而是公共网络公共设施,把计算能力、处理能力甚至逻辑组件都能够像水和电一样,的确是有想象空间的。可能你过几百年、一千年后,到阿凡达那种确实有可能,现在还是确实过早了”。
相比两位资深IT工程师的谨慎,“最不懂技术”的马云,却发表了看起来最为大胆的预测:
“我最怕的是老酒装新瓶的东西,你看不清他在玩什么,突然爆发出来最可怕。雅虎当年做搜索引擎,然后Google出来了,雅虎很多人认为跟我们也差不多,后来几乎把他们搞死。所以一个新的东西出来后,我们认真思考一下、关注一下,可能会有一些新的问题。我们自己公司对云计算是充满信心、也充满希望,我们不是觉得这又找到一个新的矿产,我们阿里巴巴拥有大量消费数据、支付宝交易数据,我们觉得这些数据对我们有用,但是可能对社会更有用,比如我们从小企业的信息掌握到整个中国经济、世界经济的问题......所以这是客户需要,如果我们不做,将来会死掉”。
马云发言的底气,无疑来自于当时国内最“懂”云计算的技术专家、阿里云创始人、未来的中国工程院院士王坚。这位颇具个人魅力的技术布道师,正带领林晨曦等骨干,进行着一场自主研发云计算底层技术的“长征”。
(IBM同样是中国计算产业史上早期重量级玩家,早在2008年,IBM在无锡建立了国内乃至全球第一个云计算中心,将之视为为传统行业客户降本的理想解决方案,华裔高管Dennis Quan是这一时期IBM云计算战略的核心推手,促成了谷歌与IBM两大vendor的战略合作)
以今天的眼光回顾,巨头们的判断乍看起来高下分明,也俨然呼应了今天中国云计算市场格局。
然而极有必要指出的是,三人当年所探讨的“云计算”,其技术、场景内涵其实与今天亚马逊AWS为代表的主流模式大有不同。
在那个云计算概念“炒作之巅”,谷歌大数据论文“老三篇”和雅虎Hadoop实践,才是公有云技术路线的公认模板,其预想的使用者则有意无意限定于有超大规模数据需求的用户,这一点,在马云的话语中其实也有清晰体现。
正是基于这种共识性图景,阿里云的早期探索也明显受到谷歌路线影响,以至于在2016年出版《在线》一书时,尽管王坚已着力订正阿里云“岁月史书”,强调“世界上有一家半公司是阿里云的榜样,一家是亚马逊,另外半家是谷歌”,但在对“飞天”操作系统的技术架构介绍中,仍然坦率承认“底层架构与亚马逊差别很大……除阿里云外,世界上只有谷歌能够做到这一点”。
以今天的眼光衡量,从对标Hadoop重造“云梯”、再到YunOS押下重注,早期阿里云战略决策不乏可争议之处。在Netflix与亚马逊历史性合作照亮市场后,一众拿着OpenStack大干快上“抄作业”的国内竞争者,似乎也令阿里所下的“笨功夫”得不偿失。
不过底层技术正向研发所能带来的工程经验,终究不是照抄AWS“作业”所能比拟,王坚团队的开创性贡献,也已被时光洗刷为一段始于远见、终于收获的佳话。
在那个倏忽而至的云计算泡沫期,时任工信部软件服务业司副司长陈英曾毫不客气地警告:“全国各地政府投资建设的云计算中心已经超过十个,这些云计算中心多为国外的企业来主导建设,软硬件设施多数采用国外的产品,利用率不是很高,部分云计算中心还处于寻找业务模式的闲置状态”。而在虚拟化等关键核心技术上,国内产业链“掌握有限,缺乏有竞争力的产品和技术能力”。
如果当年没有那么一批舍得下“笨功夫”、“苦功夫”的技术人才汇聚于阿里云,中国IT产业史的云计算章节或许又将平添几许无奈与屈辱。
当然,从商业逻辑看,阿里云最终能够在云计算产业“范式切换”中稳住阵脚,更重要因素还是其资本实力以及与亚马逊共通的电商基因。AWS早期发展史业已证明,类似于Marketplace的第三方卖家服务,为云计算商业落地提供了天然的“杀手”场景。
历经十余年“长征”,中国云计算产业无疑已取得长足发展,不仅阿里云拿下了亚太地区云计算市场“一哥”地位,华为云、腾讯云、百度智能云乃至几大运营商云,也已形成各自的稳固市场地位。
但在成绩之外,与美国云计算三巨头相比,中国同行们的日子普遍谈不上滋润。
以阿里云为例,直到2022财年,该业务板块才首次实现年度盈利,已经是当时“中国唯一实现盈亏平衡的云服务商”,而根据上月末发布的阿里巴巴2025财年中报,阿里云(云智能集团)在今年二三季度合计实现营收约561亿元人民币,营业利润率在拆分钉钉后虽然收获同比翻番增长,但仍然仅能达到9%左右,对比美国三强中敬陪末座的谷歌云,同期营收为217亿美元,营业利润率则可达到约14%。
看到此处,或许已经有人一键开启反思模板,痛斥中国企业的“劣根性”。的确,在跳出互联网客户群,向政企市场开拓大客户的这些年,国内云计算厂商遭遇的“毒打”、踩过的“深坑”数不胜数,即便如此努力刻苦,其中的佼佼者依然只能勉强看到美国云计算三强的背影。
不过稍加横向对比,就不难发现在云计算产业版图中,中国与美国,已经是唯二有资格上桌的玩家,曾经的软件产业重镇欧洲、日本,已经沦为中美云计算厂商跑马圈地的沃土。
故此,与其“反思”中国云计算产业为何落后,更正确的问题或许是,美国的产业生态为何如此特殊?在计算存储资源与基础设施解耦后,为什么美国用户会表现出对服务买单更高的积极性和信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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