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变“保命”，广东普宁6名小镇青年缅甸历险背后

“阔别”一个多月后，6月1日，广东省普宁市里湖镇6名被骗至缅甸从事电信诈骗的青年，终于回到他们一度试图远离的故乡。

20岁的潘培隆是其中一名受害者，他住在里湖镇和平村一栋外墙斑驳的小楼里。6月1日那天，在民警陪同下回到熟悉的家乡，潘培隆感到无比温暖，但踏入屋内那一刻，看到暴瘦的奶奶，他抱着奶奶哭得稀里哗啦。

6月3日，潘培隆的爷爷告诉红星新闻：“自得知大孙子（潘培隆）被骗到缅甸并有人身危险，我们整夜睡不着，一个多月来，他奶奶瘦了十多斤，我也瘦了好几斤。”

放心的，不止潘培隆一家。

6月1日，里湖镇政府发布《情况通报》显示，在有关部门的努力下，当地6名被诱骗至境外的少年，都已安全返回家中。《情况通报》最后提醒市民朋友：切勿轻信高薪招工信息，慎防被骗。

↑里湖镇政府发布的《情况通报》

随着6名青年被找回，小镇重新恢复宁静。但他们是如何被骗，为何是他们？这也引发外界对当下部分小镇青年职业成长、困境和出路的思考。

“爬山时才发现被骗”

把17岁的儿子郑海建安顿好后，郑炎德离开了普宁，重返广州上班。一位与郑炎德同村的村民告诉红星新闻，郑炎德在广州从事接送病人的车辆调度工作。

因为在大城市见过世面，早前，里湖镇6名青少年被骗至缅甸后，在网上发布求助信息、联系媒体采访等工作，都由郑炎德负责。

↑竹头村

从郑炎德披露的信息看，来自6个家庭的这几名青年，都是里湖镇人，其中他的儿子郑海建是新松村人。潘培隆是和平村人。詹锦豪是竹林村人。另外3个，即周庆涛、周树明、周伟龙都是竹头村人。

今年6月初，红星新闻记者来到前述村落走访发现，这6名孩子所在的村落，距离里湖镇中心大都不远，最远的就5公里左右。他们由于平时在一起玩，有的还是同村、同学或朋友关系，因此，萌生了结伴出行“闯”天下的想法。

据郑炎德披露的信息显示，6名青年是4月16日从里湖镇被集体诱骗到汕头市。4月18日，他们从汕头坐上一辆云南牌的车子，被拐骗到云南省，期间曾于4月19日入住昆明市官渡区永平路的一家酒店。4月23日，这6名孩子途经云南临沧市后被骗到缅北。

↑新松村委会给郑炎德开具的证明

↑竹林村给詹锦豪开具的证明

国内不断有人被诱骗至缅甸从事电信诈骗等经历，媒体早有报道，这6名青年为何还上当？对此，潘培隆等受害者告诉红星新闻，他们一开始是听了郑海建的话，然后一起出去找工作的，但郑海建也是被其他人诱骗。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缅甸，对方当时说的是一份高薪工作，但没说具体从事什么工作。直到4月底在云南和缅甸交界处爬山时，我们才知道上当了，但已来不及。”潘培隆说，“对方拿枪和刀威胁我们，我们没有退路。”

从郑海建后来从缅甸给父亲郑炎德传回的视频看，当时在缅甸的屋内，至少有两名拿枪的男子在看守他们。

期间，这6名青年曾有逃跑想法。据新松村村民告诉红星新闻，当时在一栋三层楼上，其中5人曾有从三楼跳下逃跑的想法，但郑海建制止大家跳楼逃跑，原因是：从三楼跳下，不死也残，何况国内家人都已报警，正努力寻求脱身方法。

潘培隆告诉红星新闻，在缅甸期间，他们被要求学习电脑，期间也都被打过。

↑报警回执

刚解救回到家那会儿，一些家长叮嘱这些青年不要出门，担心他们再度被诱骗至境外。不过如今，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陆续进入当地工厂上班。

在里湖镇及周边村落，有很多从事凉果加工以及服装生产的小作坊，在家门口老老实实务工，月收入约4000多元。但这和当地个别电商“暴富神话”带来的吸引力和诱惑力相比，一些年轻人还是愿意冒险一闯。

“改命”变“保命”

采访潘培隆的第二天，他告诉红星新闻，他要找家工厂老实上班了。老实上班的，还有周伟龙。刚回来时，周伟龙的姐姐不让他出门，担心他再度被拐骗。但随后，据多位竹头村村民告诉红星新闻，周伟龙最后还是去了他姑姑在当地的工厂上班。

红星新闻在走访时发现，6名青年的家庭情况确实如郑炎德早前向社会求助时所说的那样，“他们6人都来自很普通的家庭，经济上都不富裕”。

↑回到家后的潘培隆和弟妹一起

红星新闻走访时还注意到，这6名青年大都来自单亲家庭，年龄都是17岁到20岁不等，和潘培隆一样，他们也很早就辍学在家。

一些早早走出校门渴望“改命”的年轻人，如果缺乏来自学校和家庭的教育，容易掉入甚至需要“保命”的陷阱。前述提及的6个家庭，红星新闻在当地采访了解到，其中4个是单亲家庭，其父亲或母亲，要么已经过世，要么就是离异、再婚或失联。

以周伟龙为例，他还有两个姐姐，其母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已失踪多年。父亲如今瘫痪在家，煮饭、做菜等事都需要他人照顾。潘培隆、周庆涛的家庭完整，但家境普通。潘培隆的爷爷告诉红星新闻，他做了一辈子的泥水工，目前居住的房子，还欠有十多万元的外债。

潘培隆也想改变家境，前些年，他从事电商，家里到现在都还堆放着一箱箱的植物牙膏，“没卖出去几个，挣不到钱。”

在里湖镇竹头、竹林、和平以及新松等村落走访中，当地村民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随着电商兴起，运气好的年轻人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一些年轻人不愿意安心在工厂流水线上上班，期待一夜暴富。“在里湖镇做电商的至少两万人，但真正暴富冒头的有多少？”竹头村一周姓老人告诉红星新闻，个案的成功对当地年轻人影响很大，让一些人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下一个“幸运者”。受这种氛围影响，年轻人放弃在家门口就可以拥有的就业机会，期待更轻松而高薪的工作，也因此给了骗子可乘之机。

就6个青年被骗至缅甸从事电诈一事，红星新闻试图采访里湖镇及普宁市相关部门，探究小镇青年职业成长困境和出路等问题，但上述部门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

红星新闻从普宁发布微信公众号了解到，为解决小镇青年的成长和出路，共青团普宁市委依托乡村振兴人才驿站平台阵地，结合本地实际，先后制定了《普宁市青年人才驿站建设实施方案》和《普宁市青年人才驿站管理制度》，在普宁市青年创业园打造市级青年人才驿站，在驻镇帮镇扶村重点帮扶乡镇打造首批镇级青年人才驿站。

据悉，目前，普宁市已建立实体青年人才驿站11家，覆盖全市10个乡镇，入驻青年创业者22人，开展活动20余场、服务青年400余人次，逐步实现把驿站建成广大创业青年施展才华的大舞台，为有梦想的创业青年提供更多的养分，帮助青年实现人生梦想。此外，为解决青年创业过程中遇到的资金“瓶颈”问题，给青年创业提供资金帮助，团普宁市委拟筹备创立普宁市青年创业基金，与金融机构合作，为青年创业者提供贷款服务。

值得警醒的是，“暴富神话”个案的诱惑下，一些致力于“改命”的小镇青年变得格外焦躁不安，但前提还是要“保命”。

对此，著名教育学者、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告诉红星新闻，如果青年早早辍学，那么后续其在个人技能提升、就业和成长空间就会比较小，小镇青年尤其如此，甚至由于他们缺乏基本辨识能力，更容易掉入别人挖好的陷阱。

红星新闻记者 韦星 王涵 发自广东普宁

责编 任志江 官莉 编辑 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