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稻草人

黄海子

这块麦地里的稻草人和我记忆里一样多。麦地的两端各一个,中间一个。这块麦地很大。

稻草人还和以前一样直伸着两只“手臂”。手臂的末端各用细绳悬吊着一张偌大的笋壳,有风的时候,吊着的笋壳随风飘动,拍打着稻草人的身子,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而现在的稻草人换了装,不似以前清一色的深灰。

麦地一端的稻草人,穿一件旧的黄色短袖;中间的,穿的是橘红的长袖;另一端那个,着一件有着破洞的黑色风衣。

我问堂哥为什么要把稻草人穿成这个模样。堂哥回我说,现在的鸟雀比以前的聪明多了,一个样一个色的穿着,鸟雀就知道那是假人,它们就不惧怕。在麦子成熟的时候,会把麦穗啄得到处都是。只有给稻草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在小麦成熟的时候,鸟雀们看着不一样的稻草人,拿不准真假,才不会下地啄食麦子。

土地承包到户时,堂哥承包了这块麦地。这块麦地起初是没有这么大的。

堂哥刚承包这块麦地时,麦地周围是东一处西一处的乱石,乱石间瘠薄的空地上则长满了比人还高的刺梨子、茅草、五月萢、构树等这个地方常见的植物。

这块麦地的地势也不平顺,斜着从坡上顺下来,低处的土很厚实,高处很瘠薄。而且这块麦地因为斜着,很不好耕作,就连担粪淋麦苗时,装粪水的粪桶都没有地方安置。因此,淋麦苗时只能由人挑着,也只能从挑着的粪桶里用粪瓢一瓢一瓢地舀出粪水来淋麦苗。这样特别吃力不说,如果在舀粪水淋麦苗的时候,没有把握好肩上担子的平衡,一挑从茅坑里担出来的粪水,会打倒在地里。所以没有人愿意要这块麦地,堂哥却要了。人们都说堂哥犯傻。

但麦地到了堂哥手里,没两年就变了个模样。

农闲的时候,堂哥先把麦地周围那些大的乱石用钢錾子一块一块地打成小块以便好搬动,然后搬动这些石块从麦地的低处垒出一条长长的石坎,再把这块麦地高处的薄土用箢箕一挑一挑挑到石坎里面。又把那些乱石下面的土,以及被堂哥整理出来的长着刺梨、茅草、五月萢、构树的地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块比原来大了许多的麦地。而且由于堂哥把那些用刀和锄头放倒了的刺梨、茅草、五月萢、构树用火烧成柴灰,又将这些灰按需撒在麦地里。要知道,柴灰可是很好的农家肥。因此这块麦地就成了土壤厚实、地势平顺、麦子丰产的新的麦地。堂哥新的麦地成了以后,由于打开了乱石和打理了比人高的刺梨、茅草、五月萢,就和别的麦地连成了一片。

等到麦苗抽出麦穗,麦芒全部都暴露出来的时候,有麦地的人家就会做一个稻草人,安放在自家的麦地里守望即将成熟的麦子。堂哥的麦地大,就做了三个稻草人安放在自己的麦地里。那时候,到了这一方麦地,会看到很多的稻草人,守护着各自的麦地,等待着麦子的丰收。

起风的时候,稻草人各自在风里任意地舞蹈。它们的舞姿随风的节拍——或是春耕时燕子在空中剪裁细雨的飘逸从容;或是抢收麦子时的火热匆忙;或是夜里蛙鼓的参差安定;或是丰收后人们在院坝里翻晒收获时的满足与欣喜……总之,在风起的那一刻,稻草人们就开始它们预祝丰收的狂欢舞蹈——起伏在天空的鸟鸣是伴乐,明朗的阳光是舞台灯光,灯光的明暗,由天上飘着的云控制;而舞台,就是这一汪深绿的麦地。麦地里麦浪随风起伏,推波助澜了稻草人狂欢的盛况。

稻草人的狂欢要持续一个多月。

稻草人的狂欢结束,麦子就熟透了。麦子熟透的时候,人们就开始抢收麦子。

抢收麦子的时候,人们用镰刀将麦子整茬整茬地放倒,然后打捆,挑回家。挑回家后将麦穗脱出麦粒,再将脱出的麦粒拿到院坝里晒。堂哥院子里的院坝本来完全能晒他的麦粒,但堂哥总要将麦粒用箩篼一挑一挑地担到离家一里地的大石坝上去占一块地方来晒。

人们早上看着堂哥一大挑一大挑地担着麦粒从家里出来晒,晚上看着他一挑一挑地担回家,都羡慕不已。

有人隔着田坎跟堂哥打招呼,喊道:“今年你的麦子又是好收成!”堂哥挑着麦粒,谦虚着:“哪里哪里,也就那十来担。”堂哥嘴里谦虚着,脸上却挂满得意,挑着担子的脚步越显轻快。心里却在嘀咕:“谁叫你们瞧不上那块麦地的,我就要一挑挑地担出来晒,眼气眼气你们这些不识土地好坏的家伙。”

稻草人年年到了季节,就会到麦地狂欢。

堂哥年年到了麦收的季节,会照样一挑一挑地担着麦粒去石坝上晒。

那些年,堂哥用麦粒担当着自己的家,同时也担当着自家的日子。

渐渐地,堂哥的孩子们就被喂养大了,大了的孩子们,能读完大学成家立业的,就在城里住下了。而只读了一点书,又不能跨入更高学府的,就回家务农,务着务着,碰着机会,也都跑到城里打工讨生活去了。讨着讨着,就没有闲暇的时间回老家种地了。

堂哥麦地旁边的那些麦地的主人,也走着堂哥同样的路。

堂哥比我大二十多岁。我在人生半百的时候,再次回到堂哥那里。

此时正该是麦子金黄的时候。但堂哥麦地里的麦子并不怎么金黄,倒很像他头上的发,灰白而稀疏。

堂哥麦地旁边的那些麦地,因为它们的主人一个个都上了年纪,而他们的孩子们,都脱离了土地去了城里。老了的人,就再没精力来精耕细作,虽然他们看着那些地开始荒芜,心里一阵一阵的痛,但是他们自己也耐不住时光的催促,没奈何地由它去。

堂哥麦地那个着黑色风衣的稻草人,黑色风衣衬着已经发灰的稻草做的头颅,恍如幽灵。风吹过,它伸展的“手臂”两端垂着的笋壳,在风里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其他两个稻草人,听到声响,也发出了声音。

我知道,三个稻草人尽心地守候过这一季麦子,却并不知道下一季还有没有麦子与自己相互守望。

它们茫然地各占一方,凭风起风落,起落着自己手臂上悬吊着的笋壳。笋壳胡乱地拍打着稻草人的躯体,发出空虚的声音,那声音回响在空空荡荡的原野。(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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