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4年翻译知名神经科学家、精神科医生、诺贝尔奖得主埃里克·坎德尔自传开始,到《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这本书摆在读者面前,整整10年过去了。我业已翻译了3本与坎德尔有关的书,它们映照着坎德尔的三重人生:自传《追寻记忆的痕迹》讲述他作为神经科学家的毕生奋斗,《为什么你看不懂抽象画?》分享他从毕生最大的爱好——艺术欣赏与收藏中提炼的成果,这本《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则讲述了他早年的志业和作为精神科医生的经历。
这10年于我而言也是人生中百转千回的一个阶段。我从进入中山大学时想成为一名心理学家,探索人性与大脑深处的未解之谜;到离开时做了一名科普作者兼译者,面向公众传播科学知识与人文理念;再到一年前,我加入瑞鸥公益基金会,竭力推动罕见病的基础科研与转化医学。
犹记得《追寻记忆的痕迹》书末有一条长达两页的注释,介绍美国的亨廷顿病患者家庭成立基金会资助科学家研究亨廷顿病的历程。因为做翻译,我对这条注释印象格外深刻,于是,当去年老友打电话向我初次介绍瑞鸥的业务模式时,我很快就明白了瑞鸥未来要走的路——资助中国的科学家从事罕见病科研。无独有偶,我在瑞鸥调研的第一个科研资助项目,就是针对亨廷顿病的基因疗法。难怪坎德尔总是感慨“人生就像一个圆圈”。
较之于罕见病的鲜为人知,本书中介绍的很多神经和精神疾病大家都耳熟能详,有些特定的病名早已被望文生义地活用为形容词:“我感到很抑郁”,你其实只是暂时心情不好;“我小时候很自闭”,你不过是性格比较内向;“我快要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了”,你是在夸张地表达某件事对你造成的刺激。
由此可见,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很多“心病”不再像过去那样讳莫如深,但公众对于这些疾病的认识却存在不小的误区。
本书有别于心理咨询和自助类读物,侧重于阐明各种疾病背后的生物学机制,是偏硬核的科普。本书的一个核心观点是,打破神经障碍与精神障碍、神经病学与精神病学之间的界线。
传统上由于技术和认识的局限,学界倾向于把存在明显脑损伤的疾病归为神经障碍,而把没有清晰可见的解剖学损伤的疾病归为精神障碍,前者是脑病而后者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精神障碍患者往往被看作是意志薄弱、自控力差的人,甚至遭到污名化。以上种种,都属于笛卡尔心身二元论游荡至今的幽灵,而站在现代神经科学的角度,将大脑与心智相分离的二元论是毫无立锥之地的。
也就是说,无论神经障碍还是精神障碍,都是通过一系列生物学机制在物质水平上影响着患者的身心。因此,对于治疗精神障碍,无论有形的药物治疗,还是无形的心理治疗,都同样是通过一系列生物学机制在物质水平上改善患者的身心。
正如本书的英文版副书名所表达的,通过研究异常的大脑,我们其实可以获知大量关于正常大脑运作的信息。据此,本书值得推荐给每一位对自己大脑感兴趣的读者。再次引用作者的话:“我们从布罗卡失语症和韦尼克失语症中理解语言,从阿尔茨海默病中理解记忆,从额颞痴呆中理解创造力,从帕金森病中理解运动,从脊髓损伤中理解思维和行动之间的联系。”其实对于罕见病的研究,也共享同样的逻辑,一种病并不因其罕见,就不值得被公众关注和正视。
最后,这本书更值得品味的是人类理解大脑之后的意义,科学研究又将如何增进我们对人性的洞察。正如作者在本书中几番重申,基于大脑的心智生物学研究会带来科学与人文学的融合,并产生新的科学人文主义。其实这一论断,作者在2000年荣获诺贝尔奖的晚宴致辞中早已给出:“心智生物学在关注自然世界的科学与关注人类经历之意义的人文学之间架起了桥梁。这一新的综合带来的洞见,将不仅推进我们对神经和精神疾病的认识,而且会让我们加深对自身的认识。”本书可视作对这句话的阐述和铺陈。你瞧,人生又是一个圆圈!
(本文系《我们时代的神经与精神疾病》一书译者序,有删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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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2024-08-15第3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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