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里宣布所有产品接入自研大模型“通义千问”的同一天,字节AI也掀开了面纱一角。
4月11日,飞书宣布将推出AI助手“My AI”,以对话形式提供多种功能,包括优化和续写文字内容、创建日程、自动汇总会议纪要、搜索公司内部知识库等。
图源:视频号@飞书
飞书方面表示,My AI仍在设计和开发阶段,距离发布尚有一段时间,开放内测时会另行公布。
从产品形态和功能来看,My AI与微软上月上线的365 Copilot,以及阿里通义千问在钉钉上的应用存在颇多重合,都是把人工智能办公作为主要场景。
但值得注意的是,My AI是否基于字节正在研发的大模型,尚未有明确说法。有知情人士向字母榜(ID: wujicaijing)表示,My AI由飞书自行操盘,而非字节大模型团队负责。字母榜就此向飞书方面求证,截至发稿未获得有效回应。
字节早在2016年就设立了AI Lab人工智能实验室,并引入了多位学界和行业精英。但成立至今,AI Lab并未把重点放在大模型上,而是围绕字节各项业务做文章,成果与字节自身需求高度绑定,比如为字节所有产品提供翻译服务的Byte Translator,AI写稿机器人Xiaomingbot,以及头条和抖音的搜索服务等。
直到去年下半年,ChatGPT光速出圈,生成式AI成为全球科技公司竞逐焦点,字节才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这一新浪潮中。
它在今年初组建了专门的大模型团队,包括张一鸣在内的公司高层也在关注。据《晚点LatePost》报道,张一鸣开始看人工智能论文,并时常与内部人士分享论文学习心得和对ChatGPT的思考。如今,飞书成为字节加码大模型后,集团内首个公布生成式AI技术愿景的业务板块。
不过,飞书冲在整个字节的前方,多少令人有些意外。
众所周知,在阿里钉钉和企业微信的夹击下,飞书当前的境况并不理想。根据市场调研公司QuestMobile的数据,截至2022年11月,飞书月活跃用户仅有930万,而钉钉是2.5亿,企业微信为1.1亿。
过去几年间,字节对飞书投入巨大,却未获得与之匹配的回报,已经引起最高层的关切。3月中旬的字节11周年年会上,梁汝波点名飞书和火山,称公司对这两个业务的研发投入不低于抖音和TikTok,但现在来看ROI(投入产出比)不是很划算。
重压之下,飞书去年底进行裁员,甚至传出要把业务重心转向海外市场。在困难重重的情况下,飞书却赶上这一波AI技术革新,成为字节首个吃螃蟹的一级部门。
这一重担原本有可能由字节VR(虚拟现实)部门PICO承担。今年2月,有传闻称字节AI Lab正在进行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研发,未来将为PICO提供支撑。PICO随后予以否认。两个月后,飞书成为意料之外的冲锋者。
字节从未在公开透露,具体将由哪个业务板块和团队主导自己的大模型。但从PICO退后、飞书向前来看,字节或许逐渐意识到,PICO处于销售VR软硬件的初级阶段,元宇宙仍然是空中楼阁;将大模型嫁接到PICO,恐怕很难开花结果。反观飞书,它身处的企业办公市场自带落地场景和刚需用户,且有微软带着ChatGPT趟出了一条宽敞大道,字节只需按图索骥,结果就不会太差。
在踩了Meta的元宇宙深坑后,字节这一次决定摸着微软过河,而飞书暂时跑在了整个集团的最前方。
在大模型浪潮席卷中国互联网之前,耗费了字节90个亿的PICO,已经显露出“失宠”的迹象。
上个月的内部会上,梁汝波直言游戏、教育、PICO等业务处于早期阶段,“要有想象力,保持平常心”。公司计划聚焦投入的主干业务是信息平台和电商,PICO两边不沾。
这或许意味着,PICO很难获得集团的大力扶持了。
字节曾经对PICO寄予厚望,将其视为通向元宇宙的船票。2021年,耗费巨资将PICO收归麾下后,字节一方面注入抖音板块的流量和资源,并将团队规模从数百人扩充至2000人左右;另一方面空降一大批业务负责人,其中不乏任利锋等久经战阵的老将。可以说,PICO是字节“大力出奇迹”方法论的最后一个受益者。
然而,字节倾力扶持近两年,PICO没能让VR破圈、吸引更多非核心用户,也没有显露出打开元宇宙大门的潜质。这最终导致PICO裁员,并将2023年销量目标从100万台下调至50万台,与2022年基本持平。字节在回应中承认有调整,但表示具体数据不属实。
更深层的矛盾是,PICO的终极目标是引领字节迈入元宇宙,元宇宙却已是明日黄花。
元宇宙风潮肇始于美国游戏开发平台Roblox,而后被扎克伯格和Meta垂青,各路玩家和风投争相入局,想象空间急剧放大,俨然是下一代互联网的标准答案。字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花费巨资买下PICO。
然而,Meta元宇宙事实上已经失败。截至去年10月,Meta旗下虚拟社交平台Horizon Worlds仅有20万月活跃用户,距离年底50万的目标相去甚远,且在持续下滑。同时,Meta元宇宙部门去年亏损约137亿美元,拖累整个公司的净利润大跌41%。
到了今年3月,Meta宣布裁员1万人。扎克伯格在公布这一消息时,谈及Meta的未来走向,4次提及AI,将AI技术开发称作公司目前“最大的单一投资”;元宇宙只被提及2次。
Meta意兴阑珊、亟待抽身,托庇于字节的PICO除了卖VR眼镜,在元宇宙方面同样无所作为。在被字节收购的一年多里,它的内容生态围绕VR短视频、直播、游戏等展开,距离真正的元宇宙仍然遥远。
另一方面,VR与生成式AI并不兼容,也是字节无法将PICO推上最新风口的重要原因。
VR涉及诸多软硬件技术,AI自然也位列其中。但在目前阶段,VR需要的是专用AI,以帮助硬件设备更好地完成各项任务,比如3D建模、动作捕捉、物体识别、环境感知等。而生成式AI的服务对象是人而非机器,一问一答的自然语言交互和任务指引是它的基本样貌;它将来或许可以在虚拟人领域发挥功效,但现阶段很难与VR深度融合。
Meta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今年2月,Meta发布了自己的AI大模型LLaMA,以远小于GPT-3的参数量实现了更优秀的效能,并计划年底前进行商业化。与去年发布的两款AI产品相比,LLaMA的进步有目共睹;但截至目前,Meta尚未将LLaMA与元宇宙结合起来。
与Meta类似,PICO同样很难找到与生成式AI共舞的切入点。而在梁汝波定调之后,PICO能够得到的支援将显著减少,进而限制其生长半径。面对大模型的历史机遇,自顾不暇的PICO被飞书抢了先,其实并不意外。
与处境尴尬的PICO相比,飞书在字节内部同样不太受待见,如今却又有了柳暗花明之感。
在2021年底的字节组织架构调整中,飞书跻身六大业务板块,与抖音、TikTok等比肩而立。然而,过去一年多,飞书未能在竞争激烈的SaaS赛道站稳脚跟,内部地位每况愈下。
这并不意味着字节将会放弃飞书。飞书、火山引擎这类服务是字节技术底座的组成部分,其价值并不能只从客户多少、赚不赚钱等一般指标来衡量。正如梁汝波所言,做好企业服务,对于字节成为一家好的科技公司很重要。
但即便如此,飞书的现状仍不能令人满意:用户规模上,它被阿里和腾讯的同类服务拉开了10倍以上。此外,飞书花费了与两大核心业务抖音和TikTok相近的研发费用,却并没有成长为撑起字节的支柱业务之一。
从去年第四季度起,飞书启动裁员,陆续约有1000人离开;另有传言称,飞书将重点拓展日本、东南亚和欧洲市场。恰在此时,大洋彼岸的微软送上了神助攻。
3月17日,微软推出了背靠GPT-4大模型的生成式AI服务“365 Copilot”,与微软办公全家桶高度融合。它可以帮助用户在Word中撰写和总结文本,在Excel中分析数据、生成可视化图表,甚至直接在PowerPoint中依照用户指令生产PPT,并根据要求添加动画效果、设计特定风格等,几乎可以代劳所有低原创力的内容工作。
图源:微软官网
金山办公副总裁姚冬曾表示,“一个成熟的办公软件应该学会自己做PPT”。微软借助生成式AI做到了这一点,也让国内互联网公司意识到,办公场景的生产力需求,就是距离AI大模型最近的刚需场景。
以阿里为例,在宣布全线产品接入通义千问后,钉钉发布一则视频,展示了接入大模型后钉钉可实现的AI功能。这包括在钉钉文档中利用AI写邮件、生成营销策划方案,在钉钉会议中自动生成会议记录、纪要和待办事项,甚至可以总结未读群聊信息的要点。
老对手钉钉在演示视频中提及的功能和场景,基本上都可以在飞书中找到类似服务。而用户在飞书下场之前,已经在尝试将GPT-3接入飞书。微软、阿里等企业对于“大模型+办公”的探索,叠加用户侧的原生需求,让飞书有了趁势入局的契机,My AI在远未成熟的情况下匆忙亮相。
除了打工人提供办公效能的刚需外,以ChatGPT为代表的大模型应用之所以能够席卷全球,自带变现通路是重要原因之一,而这也是如今的飞书所亟需的。
中国互联网以免费为基本商业模式,飞书、钉钉、企业微信等工具型产品迟迟难以跑通付费模型。今年2月底,飞书在重压之下谋求加大收费力度,削减免费用户权益,同时设置多个付费档位。但考虑到不足千万的月活,飞书此举能够换来多少收入,前景并不乐观。
但倘若赶上了生成式AI大模型的快车,飞书就有机会找到新的用户增长引擎,并打开商业化想象空间。
可供参照的是,ChatGPT作为一款使用门槛不低的AI服务,上线仅2个月,就在全球收获1亿月活跃用户,成为有史以来增长最快的应用。相比之下,TikTok达成这一目标花了9个月。
另一方面,生成式AI的用户表现出极强的付费意愿,甚至一度将OpenAI的算力挤爆。
ChatGPT Plus原本为那些需求明确的核心人群准备,用户每月花费20美元,可以优先获得更丰富和高效的服务。然而,购买用户如此之多,ChatGPT算力资源不堪重负,以至于OpenAI本月初以需求量过大为由,暂停售卖一天。
增量用户和收入,正是飞书所渴求的。它的My AI显然难以与强大的ChatGPT、365 Copilot等相提并论,但也有望拉一把艰难跋涉的飞书,并给字节高层展现出更多发展潜力,从而尽可能获得更多的战略资源调配。
今年以来,字节的AI攻势明显加快。但与百度、阿里等公司相比,字节现阶段仍然以搭建团队、招兵买马为主,整体节奏慢了半拍。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新援,当属阿里M6大模型负责人杨红霞。她从阿里达摩院离职后,加入字节AI Lab,参与语言生成大模型的研发,向字节Data-AML部门负责人项亮汇报。
但杨红霞加盟字节后,并非所在领域的一号位。据《晚点LatePost》报道,曾担任今日头条CEO的朱文佳是字节大模型的第一负责人。在内部人士眼中,朱文佳拥有“综合的工程和技术管理经验”。
由业务负责人而非科学家担纲大模型,折射出字节发展AI的实用主义倾向。
从公开信息来看,字节对于AI技术在集团内部落地有着明确要求。它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官网宣称,自己的研究重点是开发为字节内容平台服务的新技术;具体领域则包括自然语言处理、数据挖掘、计算机视觉、机器学习等,且和抖音各业务板块贴合紧密。
而在本轮大模型之争中,以业务需求为原点的做事逻辑被延续下来。据报道,字节大模型的应用场景包括抖音和TikTok的搜索功能,以及AI生成图片视频等。
字节对于技术实用性和落地可能的追求,并非局限在某一研发领域,而是隐然笼罩在整个集团之上,成为上上下下考察和评判业务的隐形标杆。PICO撑不起字节元宇宙的梦想,除了技术、生态方面的原因外,其实与过度看重销量存在关联;而字节AI始终为各个业务打辅助,也让它在大模型赛道上慢了不止一步。
飞书即将推出的My AI,围绕办公场景的实际需求展开,走的仍然是“从场景到技术”的路线。相比之下,OpenAI在起步之初并未设想通用AI的具体场景,直到ChatGPT-3版本之后,这一划时代技术的战略图景才被勾勒出来,并被生态内的众多参与者落地到无数细分场景中。
在实用主义的指引下,字节AI可以很早就建立商业模式闭环,甚至做到令人满意的ROI和利润率;但这条与OpenAI截然相反的生长路径,很难催生生成式AI的“iPhone时刻”,也给字节AI设置了透明天花板。
梁汝波在此前的内部会上坦承,字节曾凭借“领先认知”做了一些突破,但最近一两年这种领先不明显了。从字节做AI的轨迹可以管窥,向实用主义的过度倾斜,是这家互联网巨头在认知层面不再领先的关键因素之一。
梁汝波试图做出改变。他认为对于新业务要“持平常心”;但在平常心之前,他也提到了“有想象力”。
对于刚刚把半只脚踏入AI浪潮的飞书而言,平淡业绩之下,“平常心”自然并不缺少;但“想象力”从何而来,能否在飞书乃至整个字节的土壤中生根发芽,仍然是一个有待解答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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