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无界”演讲:从文学的边界,走向更广阔的原野
7月9日,由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办,陕西文学院、《小说评论》杂志社、《收获》杂志社承办的文学活动“‘小说革命’与无界文学”在西安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评论家、作家、文学编辑和相关专业研究生就重审“小说革命”与文学边界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畅所欲言。在一场“火花四溅”的“无界”演讲中,“无界·收获App双盲命题写作大赛”也正式启动。
在去年9月的“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会议”上,苏州大学教授王尧直言小说界需要进行一场新的“革命”。他认为在世界与人性急剧变化的今天,小说应当探寻新的结构世界的能力,反对用一种或几种定义限制小说发展,反对用一种或几种经典文本规范小说创作,以此解放小说,重拾语言的文化属性。在某种程度上,“无界·收获App双盲命题写作大赛”也是对“新小说革命”的一种呼应。大赛不做文体限制,面向影视、音乐、绘画、建筑等各个行业领域开放,写作者与评委也被要求在比赛中一律隐去姓名,是为“双盲”。
一天的活动下来,上午谈小说的革命,下午谈文学的边界,它们其实都在追问:我们正从事的文学,我们正在写的小说,究竟还有没有新的可能性?
文学创作:追寻丰富、自由和无限可能
2021年过了一半,“无界”已成为文学圈一大年度热词。
1月,《收获》在上海作协举办了论坛“无界对话:文学辽阔的天空”,当时的与会嘉宾有凭借一部《繁花》既获得茅盾文学奖又上榜“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优秀作品”的金宇澄,《庆余年》《择天记》的作者、网文“大神”猫腻,《麻雀》《谍战深海之惊蛰》的编剧海飞,公号“没药花园”的创始人何袜皮,《荒村公寓》《幽灵客栈》的作者蔡骏,等等。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是那次论坛的主持,在他看来,之所以要推动不同文学圈层的对话,是基于近20年来的媒体革命并没有带来文学的“越界”和激活,反而让各圈层沉溺于“圈地自萌”——科幻文学、网络文学、影视文学、传统的期刊文学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不同的文学圈很少对话。
到了7月,“无界”更是依托“无界·收获App双盲命题写作大赛”,从文学圈内部延展至更广阔的领域。大赛设有一支由专业作者和跨界作者组成的“作者组”,其中的跨界作者均为擅长写作的文化圈人士,包括导演、音乐人、媒体人、建筑师、评论家、画家、演员等。大赛号召全球以中文写作的文学爱好者前来“踢馆”,与那些成名写作者“同台竞争”。
“如果有这么一次机会,让我们这些人能够暂时地抛开名字的负担和困扰,去追寻梦寐以求的丰富、自由和无限可能,那是非常幸运的。”作家石一枫说。在这次大赛中,他是“评委组”的一员。
文学批评:为什么“个别肯定”又“普遍否定”
在“无界·收获App双盲命题写作大赛”启动仪式上,《收获》主编程永新还宣布《收获》与《小说评论》合作,邀请广大评论家尤其是青年评论家关注每月大赛入围小说,写出评论。优秀的评论作品将在《小说评论》发表,并参评《小说评论》年度优秀论文奖。
对于当下的评论现状,李敬泽直言存在着一种“个别肯定与普遍否定相结合”的现象:评论家们每次谈到一个具体的作品,大概率说好,各种好,但是论及小说总体,又很不满意。“这其实暴露了我们文学思维的困境。一方面,我们过于知道什么是好的小说,我们过于有把握地认定关于文学的基本视野和基本经验。但同时,出于我们的良心我们的理性,我们又对这种如此舒适的判断和文学话语感到不安,所以要表达整体上的不满。”
文学“出圈”:新媒体时代的新可能
还有文学爱好者对当下的娱乐生活唏嘘不已:曾几何时,大伙会在饭桌上就一部小说吵得面红耳赤,但如今的“C位”话题往往是影视综艺、明星“大瓜”。“自嗨”,是文学圈里的一种自黑,一种吐槽,一种感慨,一种无奈。
作家淡豹特别谈到今天的读者其实也在“跨界”:越来越多严肃文学的读者、期刊小说的读者,也成为网络文学的读者、同人文读者、CP粉、后宫戏观众。与此同时,一些传统上属于网络文学、类型文学、所谓“俗”文学的非常年轻的读者,现在也经由书评、播客、新媒体的介绍,到严肃文学中去寻找自己关心的问题的答案。“比如,有年轻女孩关心家庭暴力这种社会问题,通俗文艺给出的答案太简单了,她们会到引进的文学还有最新的文学期刊里去找答案,想看到问题的复杂一面。”
而举办“无界·收获App双盲命题写作大赛”,在程永新看来也是吸引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的一种尝试。他希望《收获》是大海,让文学的外延更广,组成更活跃。“我们想为文学做一点事情,所以我们支持年轻人去探索。而且在新媒体时代,各种各样的探索都是有益的。”
文学新生:“革命”的理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
作为大赛启动仪式的主持人,王尧坦言上午有关“新小说革命”的探讨与下午有关“文学边界”的演讲都给了他很大启发。“我的 ‘小说革命’的主张,是从小说的发展规律和自身变革的内在需求提出的。也有朋友认为,小说革命的外部条件还不具备,但外部条件是结构性的,小说无法在一一对应的条件下才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充实、丰富和创造小说革命的内部条件恰恰是小说家面临的主要问题。”他也相信,小说革命是一个系统工程,各种主张和写作实践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在与复杂多样的世界关联中重建文学性。
在讨论中,李敬泽发现大家每每谈起小说的“革命”都面露犹疑,似乎觉得“革命”二字太过激烈,但他倒觉得“革命”二字用在这个时代的文学是很恰当的,而且“革命”的理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我们只要把眼光稍微放得远一点、大一点,就能看到一方面我们过着安定的日子,一方面正在经历社会、文明之大变革,历史已经远远走在我们的前面,时代已经远远走在我们的前面,文明的形态和人类的经验已经远远走在我们的前面,最重要的是,人本身已经远远走在了文学的前面。”
他感慨,对于在座所有人,如果拿出测谎器去问“读那么多的小说,你真的喜欢吗?你真的不厌倦吗?”,真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且不说言说世界,言说他人,我们甚至都不能保证这些小说能言说我们自己。这个时代的人的状况,我们的自我的状况,已经不是已有的文学经验和文学话语所能充分应付和表现的。”
【附】“无界”演讲金句集锦
(按姓名首字母排序)
丛治辰(北京大学副教授):文学就像我小时候的胡思乱想一样,不断撞击和打开那个小小的“我”,让我看到有限的个体经验难以企及的远方和深处。我想也正因为此,那些伟大的文学创造者才会不断去探索新的艺术形式和手段,形成新的理念,造成纷纭的流派。在此意义上,我对人为地站在这一种流派的立场上去鄙夷和排斥另一种流派是不以为然的。那些看似彼此抵牾的文学流派,其实是以各自方式共同去拓展宇宙的边界与世界的褶皱。
淡豹(作家):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我自己是从哪里跨到哪里的问题,现在我已经不想这个问题了。一方面,身份定义是评论家、学者、出版机构和媒体的工作,不是写作者自身的工作。另一方面,好像从哪里跨过来并不重要,跨的姿势好不好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走进的是文学。文学不设限,文体也不设限,小说可以是随笔、评论、与人物命运的杂糅,长中短篇的分割方式也在受到挑战,我们参与到共同的解放之中,跨界是一个广泛的事实。我是沈阳人,用一句东北话说,“干就完了”。
郭冰茹(中山大学教授):无论是什么文体,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真实的认知,才是最根本的东西。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是饱满的,我们的内心是饱满的,因而我们将这些东西变成一种文学呈现的时候,内容和形式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忠实于自己的内心。
黄平(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我们不谈文学的时候,好的文学可能就这么来了;我们不惦记着当艺术家的时候,可能一不小心就真成艺术家了。毕竟,文学哪里有什么边界。中国文学凡是发展的好的时代,都是不拿自己写的东西当文学,没什么边界感。
蒋在(《十月》编辑、作家):即便在一个圈子里,一个语言体系中,我们要跨越自己的舒适圈去理解彼此依然有难度。这次活动也给我一次寻求答案的机会:无界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金春平(山西财经大学教授):“新小说革命”和“无界文学”是对当前小说精神文化症候的警示与反省,是对诸多正在进行中的“不断突破小说文体边界”进程的强力催化,更是对身处于文学惯性滑翔或惰性写作语境当中,小说家所应具备的先锋性、创造性、反叛性和开放性的感召与动员。
刘大先(《民族文学研究》副主编):文学的形态、样貌与实践一直不断地发生着异形换位:它的载体从金石龟甲到竹木皮帛,从誊抄与印刷的纸再到打字与复制的电子文档;它的体裁从歌乐舞一体到诗赋碑诔铭、箴颂论奏说,再到小说诗歌戏剧散文;它的观念从功利、实用到审美,从杂文学到纯文学,再媒介融合时代的泛文学;它的创作者从业余到职业再到泛写作,从天才论到日常论……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于界的不断建立与界的不断破除。
李晓晨(《文艺报》记者):在小说里,读者被惊心动魄的故事所吸引,被和身边朋友相似的主人公吸引,然后把自己代入进去暗自揣摩,如果这个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后结局会是怎样。欣赏一幅画也是这样,我站在画廊里看到的首先是一个具体的实在的东西。但很快,我们在画里看到了自己,我们的情感、经验投射在画面上,并且开始想象画家在创作这幅画时到底在想什么。然后,我们心满意足,意犹未尽,合上书本,走出美术馆,奔赴充满现实感的人生。
李壮(中国作协创研部助理研究员):事实上我觉得今天,我们文学界的心脏还是不够强大,原因就在于相互之间夸得太多、骂得太少。现在哪位评论家要是公开批评一下哪位作家,马上就会成为大八卦。我觉得这是一种没出息的表现。你好我好、你侬我侬,最后只能让文学的心脏越来越脆弱。因此我最后要说的是,文学出圈的前提,是要做好文学的基建、养好文学的土壤,是要说真话、动真格,是要善待批评、善于批评、以及善意批评。
马小淘(《人民文学》编辑、作家):文学的本身没有边界,同时文学可以被无限阐释,每个读者都可以找到自己抵达文学的独特方式,文学对我们的意义也没有边界。……无界,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诱惑和迷人,我们既然选择这个具有无限可能的写作,那么,终其一生,就将在有限的能力和无界的文学之中,做一只劳作的蚂蚁。
孟小书(《当代》编辑、作家):“无界”就是没有边界、打破边界、冲决一切罗网的意思。这是一个创造的时代,是一个为想象力提供了条件和可能的时代。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唯独不可辜负的就是想象和创造。
石一枫(《当代》编辑、作家):名字是自己的,永远是别人叫,分量却在自己身上。有多少“我想说,我不能说,可是我还得说”的纠结?有多少“这才是我,你却老想让我当你以为的我”的尴尬,又有多少“我站在桥头看风景,其实是想让你们看正在看风景的我”的自恋?而假如有一个机会,哪怕是能暂时卸掉名字的负担,对于今天写作的人或许也是一件幸事。戴着面具才敢裸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只有匿名才能让我们放手追寻梦寐以求的丰富、自由和无限可能。
孙睿(导演):都德在短篇小说《繁星》里写了一个牧羊少年和庄园主人女儿丝苔法内特小姐的故事,两人一起留守在山上看星星,牧羊少年突然感到有样清凉而柔软的东西轻轻压在自己的肩上,原来丝苔法内特小姐头因为瞌睡而垂下来。随后都德这样写道:她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在我们周围,群星静静地继续它们的行程,柔顺得像羊群一样;我时而这样想象:星星中那最秀丽、最灿烂的一颗,因为迷了路,而停落在我的肩上睡着了……这是都德在一百五十年前写的小说。他用了“文学”这个助推器,把太空发射过来了。
项静(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听说这是一场游戏,我觉得非常开心,文学如果作为一场游戏那就更好玩了,虽然我自己做文学研究也经常写很多严肃的话题,但我也希望它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写作是少数人的事业,多数人的游戏。写作要有游戏精神,开心非常重要。在没有写好之前,在永远不可能写好之前,保持派对的心情,实验的心情。
徐刚(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今天的“中国当代文学”,正面临着边界被不断质疑,乃至突破的尴尬境地。我们看刘慈欣的《三体》,讲述的是外星文明与人类存亡的故事,它不再局限于中国故事,因此也打破了“中国当代文学”中“中国”这个民族国家文学的界限;而以“爽”为旨归,事实上复活了晚清民初娱乐文学形式的网络文学,则有力地冲击了“中国当代文学”中“当代”的界限;最后,如火如荼的“非虚构”文学则直指“中国当代文学”中最关键的以虚构为核心的“文学”的界限。因此,“中国当代文学”这三个词,今天都成了需要被打上引号的可疑概念。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今天的跨界恰逢其时。
弋舟(《延河》杂志副主编、作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有云:“圆形人物随时准备走进更加广阔的生活,每一次都展示出性格中新鲜的一面。检验一个人物是否圆形,要看它是否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让我们感到意外。如果它让我们感到意外却不令人信服,那它就是扁的想冒充圆的。”福斯特这是在说小说家创造出的人物,我想,用来指认小说家本人,也能成立。今天是2021年,口罩还没有完全摘下来,现在又要“被迫”戴上眼罩,我们就在这种双盲的状态下去成为一个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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