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制造世界上最小的机器?

怎样制造世界上最小的机器?
2021年03月26日 10:40 新浪科技综合

  文章来源:大象公会

  世界上最小的机器,肉眼看不见,比细胞还小。在它所行走的微观江湖,通行的法则不同于我们已熟悉的法则。研发这样的机器,是科学家和企业家的共同梦想,比如刚卸任拼多多董事长的黄峥就提出——是否可以研发出蛋白质机器人,进入人体的脑部血管进行疏通,避免中风?

  文|朱不换

  如果李白穿越到现代,他最惊讶的地方想必是,现代社会充满了各种各种的机器:手机、汽车、洗衣机……这些机器转动着,闪烁着,替我们劳累,供我们享乐。

  和 1300 年前的李白相比,我们体内生物基因的进化其实微乎其微,天生的脑瓜并不比李白更聪明,也没有像八臂哪吒般进化出更多的胳膊。

  现代社会的硬件进化主要来自机器。如果把一台机器比作一个人,那么钢铁、合金等机器材料革新相当于皮肤和骨骼的进化;蒸汽、燃油、电力等动力革新相当于肌肉的进化;而计算机和通讯等信号控制、传输的革新相当于神经系统的进化。机器充当了我们的扩展躯体,让我们能神机妙算、上天入地,搬山填海。

‘振华 30’起重船对港珠澳大桥沉管隧道接头进行吊装对接。‘振华 30’已能举起万吨巨轮振华 30’起重船对港珠澳大桥沉管隧道接头进行吊装对接。‘振华 30’已能举起万吨巨轮

  不过,当代机器善于举‘大’,但还不太善于举‘小’。海上起重船能轻易举起万吨巨轮,但仍然没有机器能让人随心所欲的拧转、缝合单独一枚细胞线粒体。

  要开拓这片陌生的微观海域,人类需要建造世界上最小的机器——分子机器,尤其是蛋白质机器。

  世界上最小的机器

  所谓分子机器,也就是由单个分子为部件组成的纳米尺度的机器。乍一看,似乎不太难,只要把所需的几个分子,像拼搭乐高积木一样连接在一起,不就行了吗?

  然而,现实要困难得多。因为,在纳米级的分子森林里,世界的规则和我们熟悉的日常环境差异极大。

  在肉眼可见可触的宏观世界,物体的质量和动量(质量乘以速度)主导了物体的运动方式。比如,哺乳动物只要块头大、出击快,就容易克敌自保,令大象、狮子成为陆地动物的王者。

  而当物体尺度缩小到微米以下时,主导物体运动的是物体的所受的粘性力,以及周遭微粒的布朗运动。质量和动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是因为,一方面,微观物体的表面积与体积的比值变得极大,令物体之间变得十分黏滞牵扯。比如,人类 DNA 总长度达 1.8 米,却蜷曲在直径 6 微米的细胞核内,这相当于把从北京到石家庄的铁轨揉起来放进一间卧室。

  另一方面,微观物体总是受着周围的气体、液体分子的不断撞击,呈现随机的布朗运动。

  如果要在亚微米尺度上驾驶一艘小船,就相当于在一个翻滚着粘稠浆糊的沼泽中漂流,时时刻刻有湿漉漉的巨大鸟窝、树冠和水草堆从四面八方向你砸来,让船在液面上胡乱起伏打转。

  因此,一台可行的分子机器,必须能在高粘度环境中灵活运动,也要能利用微粒布朗运动的狂风,而非与之死硬对抗。

  在现代分子科技成熟之前,物理学大师们就曾为这个问题挠破了头。为了驯服布朗运动,他们想出了弹簧门、看门妖和棘爪等千奇百怪的方案。

  弹簧门,看门妖和棘爪

  怎样把微粒布朗运动的混乱狂风,驯化成分子机器航行所需的单向风?这个问题可以简化为一个思想实验:如果左右两个微观盒子里都装有空气微粒,怎么让微粒只准从左向右,不准从右向左?

  统计物理学先驱斯莫鲁霍夫斯基想到的办法,是在两个盒子之间装一个单向弹簧门,令向右运动的微粒可以冲开门缝,而向左运动的粒子却会被门挡住。这样,不就实现了粒子单向运动了吗?

  然而,这个设计违反了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两个盒子组成的孤立系统的熵理应趋于增加,粒子趋向均衡的无序分布。让粒子经过弹簧门涌向右侧盒子,就像让打碎的花瓶渣飞起来重塑花瓶一样,近乎不可能。

  在现实中,盒子中间弹簧门被微粒吹开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无法关上,根本无法起到单向阀门的作用。

  而麦克斯韦的设想,是雇两个妖精来为两个盒子中间的通道守门。

•麦克斯韦温度妖(a)和麦克斯韦压力妖(b)•麦克斯韦温度妖(a)和麦克斯韦压力妖(b)

  其中,温度妖可以检测记录每个微粒的速率,只允许高速微粒向左穿门,只允许低速微粒向右穿门。这样,高速和低速微粒就会朝相反的方向聚集。

  而压力妖可以检测记录每个微粒的运动方向,只允许右侧盒子的微粒向左通过。这样,可以实现微粒从右向左的单向运动。

  表面上看,麦克斯韦的两个妖怪也减少了系统的熵,违反了热力学法则。不过,人们可以用两个微型内存来替代妖怪的记录工作。每次内存写满时,都要擦除清零,令内存从有序低熵状态回到无序高熵状态。内存清零造成的高熵,可以抵消妖怪守门引起的低熵。

  麦克斯韦在世时,这还只是一个思想实验。到了 2007 年,化学家利用分子环在长链上的移动,造出了分子尺度的麦克斯韦压力妖:

•当标记为红色的分子环处于蓝色地段时,它可以自由沿链移动,进入右侧;处于绿色地段时则会被卡住,无法返回左侧。蓝、绿两个地段的位置信息变化,充当了麦克斯韦妖的内存记录/清零功能当标记为红色的分子环处于蓝色地段时,它可以自由沿链移动,进入右侧;处于绿色地段时则会被卡住,无法返回左侧。蓝、绿两个地段的位置信息变化,充当了麦克斯韦妖的内存记录/清零功能

  物理学家费曼则想到了使用棘轮装置,来驯服布朗运动。

在棘轮/棘爪装置中,左侧棘轮本来可以朝顺时针、逆时针两个方向运动,但右侧的棘爪只允许棘轮顺时针转动,否则就会被卡住在棘轮/棘爪装置中,左侧棘轮本来可以朝顺时针、逆时针两个方向运动,但右侧的棘爪只允许棘轮顺时针转动,否则就会被卡住
费曼棘轮费曼棘轮

  按费曼的设想,右侧盒子中的布朗运动微粒会撞击叶片,如果顺时针撞击,就会转动棘轮,拉升中间的球体;如果逆时针撞击,棘轮会被棘爪卡住不动。这样,右盒微粒的散漫布朗运动,就可以引起中间球体的单向抬升。

  听起来像一台永动机,哪有这样的好事?实际上,如果左右盒子温度相同,左侧的棘轮会陷入来回抖动,根本无法抬升球体。

  不过,如果右盒的温度高于左盒,棘轮装置就可以正常工作、抬升球体。这时,整个装置相当于一个类似蒸汽机的微型热机,是利用右盒的热能对球体做功。

  由于利用了两个区隔空间之间的热量差,费曼棘轮也被称为能量棘轮。2002 年,莱曼等学者通过控制电势,造出了分子尺度的能量棘轮:

通过周期性的改变微粒的电势(由波浪线表示),可以令布朗运动的粒子向右单向挪动。电势的闭与开,起到了费曼棘爪的‘松’与‘卡’的作用通过周期性的改变微粒的电势(由波浪线表示),可以令布朗运动的粒子向右单向挪动。电势的闭与开,起到了费曼棘爪的‘松’与‘卡’的作用

  麦克斯韦与费曼也许没有想到,当代大部分分子机器都采用了多年前他们异想天开思想实验的设计。

  不过,仅仅理论设计是不够的。要在微观世界的浆糊沼泽中驾车遨游,轴承在哪里?轮子在哪里?车在哪里?这些都有赖实验科学家的锻造。

  用分子制轴,做轮,造车

  2016 年的诺贝尔化学奖颁给了索瓦奇、斯托达特、费林加三位化学家,因为他们为世界上最小的机器——分子机器造出了轴承、轮子和车。

  绝大部分机器要执行运动任务,首先要能实现两个部件之间受约束的相互运动。比如,三轮车能前进,是因为车轮的轴与车身的轴承套在一起,能相互转动。如果把两者焊死,车就无法转动前进。

  1983 年,索瓦奇成功将两个环状分子套接起来,形成了索烃。这两个互相套在一起的环,为分子机器提供了基本的轴和轴承结构。

  有了轴承,就可以造轮子了。1991 年,斯托达特利用轮烷造出了分子轮子。他将分子环穿到分子轴上,令环能够沿轴移动。而且,可以用化学和光刺激来控制环在轴的各个位置上的动与停。最基本的分子轮子问世。

  轮子有了,不过,轮子的动力从哪里来?

  1999 年,费加林研发了人造分子马达,可以利用紫外线推动分子叶片沿相同方向连续旋转。

  利用分子马达方法,他还造出了一辆四驱纳米车:

  上述几项诺贝尔奖发明,大都在上世纪末就已问世。既然早在 20 年前,人们就已造出了分子机器的几个基本部件,轴承,轮子和马达,那么,我们为何至今仍未迈入分子机器的应用时代?

  这让不少科学家怀疑,也许我们在设计分子机器时,不应以汽车等大型机械为榜样,而应把目光投向细胞内的天然分子机器——蛋白质机器。那大概才是效仿学习的方向。

  这些天然分子机器与上面的人造分子机器共享相似的运行原理,但结构和功能都更复杂,更能适应粘稠、散热快、充斥布朗运动的微观环境。

  细胞工厂里的蛋白机器

  其实,人体的每个细胞都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工厂。

  有的分子机器(驱动蛋白)运送货物:

  负重行走的驱动蛋白

  有的分子机器(核糖体)帮助细胞把氨基酸组装成蛋白质:

  有的分子机器(解旋酶)能分离DNA链条,让细胞得以复制繁殖:

  而这些细胞内分子机器,大部分都是蛋白质机器。

  破解蛋白质机器之谜,将为我们提供解决食物、医疗、环境等问题的科技钥匙。例如,人们为了治病而口服药物、进行化疗等,都是在对体内自身细胞和有害单元进行无差别打击,伤敌亦自伤;而蛋白质机器将有可能深入人体,对病害进行精准定位和打击。在精准医疗、分子农业、微系统操控等许多领域,都有蛋白质机器的应用前景。

  对蛋白质机器的探索和开发,既需要尖端科技的助力,也需要人的直观想象力。

  2020 年,人工智能超级系统 DeepMind 实现了蛋白质结构预测的效率突破。在挑战赛中,DeepMind AlphaFold 战胜了近 100 个人类团队。在中等难度蛋白质靶标比赛中,人类平均成绩 75 分,而 AlphaFold 成绩达 90 分。

  不过,在蛋白质研究的疑难领域,人类想象力仍不可或缺。即使是人类业余爱好者,也可以通过摆弄 FoldIt 这样的蛋白质折叠游戏,帮助科学家探索前沿的蛋白质结构。

  玩家通过尝试蛋白质的各种奇妙折叠,可以挑战积分奖励。一些 FoldIt 玩家通过个别署名或‘ FoldIt Players ’的集体称呼,已协助发表了多篇科研论文

由黄峥及拼多多创始团队设立的繁星公益基金,向浙江大学发起捐赠,设立‘浙江大学上海高等研究院繁星科学基金’,也希望为蛋白质机器的探索奉献力量。据了解,作为第一期资助,繁星公益基金将在未来 3-5 年向浙江大学教育基金会捐助 1 亿美元,用于‘计算+生物医疗’‘ 计算+农业食品’和‘先进计算’三个创新实验室的科学研究项目。

  实际上,许多著名企业家都有一腔炽热的科学梦。

  比如,迄今为止,比尔 。 盖茨基金会已经为抗击新冠疫情承诺投入 17.5 亿美元。2021 年 2 月,由马斯克和马斯克基金会赞助的 1 亿美元 XPRIZE 碳捕集大赛成立。同是 2 月,贝索斯宣布将于今年第三季度卸任亚马逊 CEO 职务,投身于Day one 基金、蓝色起源计划等,研发月球探索、卫星互联网等太空项目。

  黄峥在最新的致股东信里,则提出了关于蛋白质研发的科学狂想: 

如果我们再进一步,深入到蛋白质结构及在人体内的性状的研究,我们是否有可能沿着2016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的分子机器的道路,进一步研究出蛋白质机器人,可以进入到人的脑部血管进行疏通,避免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