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匣子”Telegram上的自由和狂欢

　　文丨张冬方

　　来源 | FT中文网

　　Telegram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黑匣子。这个平台上究竟发生着什么、有多少个群组、哪些内容以何种原因会被移除，外界不得而知。

　　最近一份研究报告显示，通讯应用Telegram在德国已经成了阴谋论者和极右派的网络阵地。阴谋论研究者霍恩伯格（Josef Holnburger）对该应用上德语内容中近2000个频道和群组进行了为期近一年的跟踪研究发现，在以下几个事件和时间点上，Telegram上的阴谋论内容达到峰值：去年8月29日，反抗疫分子们试图闯入德国国会大厦；11月18日，由极右党选择党邀请的反《传染病防治法》分子横行在德国联邦议院内；今年1月4日美国选举；以及6日美国国会大厦遭冲击事件。

　　这不是一个让人惊讶的研究结果。Telegram早已引起了德国国内一些研究机构、媒体、以及监管部门的注意。《南德意志报》曾对Telegram上几百个群组和频道中最主要的内容进行了分析和归类：集中了虚假消息，谣言的阴谋论，源于美国的QAnon运动，以及极右派，而这三者相互之间又有交叉重叠。

　　这一切都与疫情息息相关。去年8月，腓特烈瑙曼基金会（Friedrich-Naumann-Stiftung）发布的疫情虚假消息全球调查报告表明，54%的受访者表示难以区分新闻和虚假新闻。在德国，尤其年轻人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为网络。而1/4的德国受访者相信，新冠病毒来源于中国的一个实验室。

　　危机中，虚假消息显然跑得更快、更好。随着去年三月疫情在德国的爆发和封禁措施的实施，大量用户，尤其是抗疫反对者们涌入了Telegram。一路发展壮大的德国反抗疫组织横向思维就聚集在Telegram上。同样，那些被Youtube或Facebook等平台删除的言论也能顺利地在Telegram上传播。

　　Telegram的平台规则其实有“三不”：不发送垃圾信息，不呼吁暴力，不上传非法色情内容。可是，研究者发现，平台并没有遵守这个规则。德国青少年保护网在去年关于Telegram上暴力内容的研究报告中批评Telegram的不作为。报告表明，该机构对Telegram上约200个违法内容进行了举报，Telegram却只移除了其中的约10%。报告还指出，2019年德国哈勒极右翼枪击案时，枪手发布的视频和截图也在该平台被广泛传播。

　　德国安全部门已经在关注Telegram上一些频道的极端主义内容。联邦刑事调查局曾在上个月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Telegram既不移除内容，也往往不合作。

　　数字政策博客Netzpolitik称，Telegram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黑匣子：不作为，不透明。这个拥有巨大用户的平台上究竟发生着什么，究竟多少个频道、群组，哪些内容以何种原因会被移除、为何被移除，外界不得而知。

　　继美国国会大厦遭冲击事件之后，推特和脸书封禁特朗普账号，苹果下架Parler，关于平台责任问题的讨论一度激烈。

　　Telegram的问题不是德国独有的问题。美国一非盈利组织“网络安全联盟”（Coalition for a Safer Web）上个月对苹果公司提起诉讼，其给出的理由是，Telegram煽动宗教和种族暴力言论违反了苹果应用商店的规定，苹果应用商店明明对此知情，却仍然允许在商店里下载该APP。

　　显然，网络安全联盟期待的是，苹果能像美国国会大厦冲击事件之后下架Parler一样处理Telegram，更何况，苹果2018年时已曾因色情内容下架过Telegram。然而，难道不是Telegram最应该直接对自身平台的非法内容负责吗？起诉应用商店是否是在线平台内容豁免权之下的美式操作呢？走在网络监管前例的欧洲有没有相关法律来规范平台呢？

　　去年12月，欧盟委员会出台的《数字服务法案》草案正是旨在规范平台对其内容的责任。然而，它只是草案，等到它被一致通过并最终生效，不知道猴年马月，而互联网世界却瞬息万变。

　　再看看欧盟里的“先进生”德国。德国2017年生效的《网络执行法》（NetzDG）规定，对于明显的违法内容，社交平台需在接到举报时24小时内将其移除。而且，平台必须简化举报机制，每半年发布一份非法内容处理透明度报告。

　　然而，《网络执行法》一度被诟病为覆盖对象太窄。该法规定其适用对象为在德国境内超过两百万注册用户，每年有超过100个对非法内容的举报的社交平台。德国联邦司法局在其网站上，专门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解释：《网络执行法》只适用于社交网络媒体，即以盈利为目的，用户向其他用户或公众分享内容的网络平台。而个人通讯服务，尤其是电子邮件、通讯应用（如Whatsapp）不包括在内。

　　那么，Telegram是不是像Whatsapp一样，只是一个个人通讯应用呢？至少，Telegram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正因为如此，Telegram才并没有像Facebook、TikTok等平台一样，执行非法内容移除、每半年发布一份透明度报告。也正因为此，一些阴谋论者和右翼极端分子从监管下的平台转移到Telegram上。更何况，Telegram高举着言论自由的旗帜，在言论自由和打击虚假信息之间如何取得平衡问题面前，《网络执行法》却一直遭受争议。

　　然而，Telegram不是一款简单的聊天APP。Whatsapp的群组人数上限同样为256，Telegram的超级群组人数限制已由原来的1万变成了现在的20万，而且，频道订阅人数没有上限。对于频道和没有设为私密的群组，任何用户都可以通过搜索和选择加入。一位德国前电视主持人在Telegram的频道有约17.5万订阅用户，她在上面发布的关于病毒“芯片植入”等阴谋论能至少辐射到17.5万人。Telegram所具有的传播方式和辐射范围，已不是聊天工具所能定义的。

　　Telegram创始人杜洛夫（Pavel Durov）也曾表明“Telegram有社交媒体的一面”。他于去年底宣告，Telegram已经达到了5亿活跃用户，也即将在频道推出广告，并增加针对高级用户的付费功能。

　　如果按照《网络执行法》的对社交网络的定义：以盈利为目的，用户与其他用户或向公众分享任意内容，那么，Telegram是否即将脱离监管的真空地带呢？

　　德国联邦司法部长兰布雷希特（Christine Lambrecht）最近在接受《商报》（Handelsblatt）采访时表示，当初《网络执行法》将通讯应用排除在外是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而今一些应用上的频道能影响到上万人，我们不允许煽动仇恨和宣扬暴力的言论不受限地得到传播。”

　　然而，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法律依据，Telegram须为这样的言论负责。在欧盟的《数字服务法案》正式生效之前，在《网络执行法》可能得到修订之前，Telegram在德国会享受一段漫长的、自在的撒欢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