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的秘密

原标题：《鹿鼎记》的秘密

钱德勒

最近，关于张一山版的《鹿鼎记》吵翻了天，很多网友吐槽拍成了猴戏，就不赘述了。不过也因为这个话题，让我颅内重温了一下这部作品。

按照类型来说，它一定划归到“武侠小说”的范畴，而武侠小说发生的地方，就是无处不在的江湖。特别是金庸《鹿鼎记》之前的著作，很多人对江湖的想象也是浪漫的，是与朝廷分庭抗礼的硬气，也是仗剑走天涯的孤傲，坠入悬崖就能有奇遇，获得绝世武功。其实不然，如果有心翻翻更纪实的记载，就会发现江湖不是这样的。人来人往，不过为了一口食一口汤，一床薄被，头顶能有屋檐遮风挡雨，跑江湖就是跑生活。它很像一个短视频平台，很多人穷其所能，去展示自己的“不同之处”，希望获得注意，而如果能在看客的热闹呼应中将生活维系，那也是幸福。

江湖里有侠，侠的本质是帮助，最后以门派的组织形式，将一个人的生存需求扩大成一群人的抱团取暖。江湖有武功，但实际上很多流传至今的“神功”，在实战中都不太能打，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也是表演性更大。其实细想，如果真的存在过郭靖这样的大侠，恐怕死守襄阳城就会写入史书，更何况掌握降龙十八掌的他，最后和黄蓉不也战死在冷兵器之下。不但古代如此，到了现代也是，昆汀的《好莱坞往事》其实已经刻薄地暗示过，李小龙不能打。

那么，金庸所倡导的侠义精神到底是什么呢？真正在历史上存在过的门派掌门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组织的管理者，就像村长、族长一样，或许体力好一些，威武一下，但能够管理这些门派靠的是心。人类学家项飙就曾有过类似的观点，有时候没有血缘关系的同乡比家人还要亲密、重要。像黄飞鸿、方世玉这样的武学名人出现在注重宗亲关系的广东，不是没有道理。王家卫的电影《一代宗师》也有对东北拳师群像的展现，那是连宫二结婚都要管的组织架构。

所以，回到金庸的《鹿鼎记》，大师有了相当清醒的反思，更准确地说是揭穿人生真相，他更在意去探寻关于道德、文化命题的答案。韦小宝，多么狡猾、甚至谈不上正大光明的小人物，金庸也并没有一味地否定、批判，他甚至带着厚道长辈温柔的目光看透了这个“坏小子”，找到他所言所行背后质朴的东西。在韦小宝身上，我们能够看到熟悉的矛盾统一。比如我们经常会说这个人虽然土气、没文化，但为何又能够在世俗标准下“弯道超车”，掌握财富或者话语权，凭什么？看韦小宝就知道了，他没有被繁复的文明礼仪束缚，但你也不能说他全然没有道德，只是他的道德相当粗糙，近乎本能，那就是团结一切像他一样的小人物，要讲义气的。韦小宝洞悉了这样的秘密，借用互联网的“黑话”，江湖的底层逻辑就是：人要吃饭。因为要吃饭，江湖把场子拉开，让所有人涌上去，就像浪潮一般。

大浪淘沙，延续至今的生存哲学都跟“一口饭”有关，于是就有了很多跟人打交道的生存技巧，比如拍马屁，比如利益谈判等等。但是，传统的江湖即将被互联网世界取代，新的霸主要诞生，新的规则在建立——好像字面意思我们都懂，但这个规则到底是什么，只能说都在摸索，在适应。

金庸的《鹿鼎记》比他之前所有的作品都更有寓言体质，是因为他放弃了关于大侠、神功的浪漫遐想，试图留下关于江湖秘密的线索。今天，我们很多匪夷所思的热搜话题、奇葩人物，都很像韦小宝闯进了康熙的朝堂，却一路开挂，堪称黑色幽默。而作为旁观者，我们不能免俗地围观、热议，就是众人卷入一个“新江湖”之前的相视一笑，喘口气，自嘲一下吧。前方哪怕滔天巨浪，也没有回头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