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厂 | 独家还原极越两日“闪崩”：导火索百度撤资，12日与员工深夜谈判

记者 花子健

编辑 高宇雷

12月13日，电厂从多名知情人士处了解到，12日晚上，经过长达6个小时的谈判，极越在当晚11点左右为员工缴纳了11月的社保。不过，5000多名极越员工的其他三点诉求——给予N+1的裁员赔偿、按照出勤至12月15日发放薪资并缴纳12月社保、支付员工的报销款，尚未得到满足。

现场参与谈判的，除了以极越CEO夏一平为首的管理团队，还有经过推选出来的7名员工代表和百度、吉利的股东代表。这一轮谈判从12日下午5点开始，到深夜仍未结束。

2021年1月，百度宣布造车，并与吉利合作，以55%和45%的股权比例出资成立了集度，并找来夏一平担任集度CEO。加入集度之前，夏一平是摩拜CTO（首席技术官），更早之前，他曾任菲亚特克莱斯勒亚太区智能车联事业部负责人。

2023年，集度因为造车资质问题无法实现ROBO-01的量产，三方成立了杭州极与越并推出极越品牌。在新的合资公司中，百度占股35%，吉利占股65%，百度是智能化解决方案供应商，集度负责智能化的整合和车辆设计，吉利负责车辆生产、代工，夏一平继续担任极越CEO。

目前，极越有两款车型在售，分别是极越01和极越07。今年以来，极越交付了超过1.4万辆新车，这一成绩在造车新势力中并不算出色，还不到小鹏汽车今年11月交付量的一半。

12月11日下午，夏一平通过视频会议的方式对内宣布极越的经营遇到困难，需要尽快降本增效，并对此提出了四项自救措施。他还强调，这个决定得到了大股东的全面支持。

电厂在13日晚上采访了三位对极越陷入经营困难一事的知情人士，他们来自百度和极越。三位受访人士还原了极越陷入经营困难的原因以及自11日以来事情发生的过程。

11日晚上大约7点，极越几乎所有员工都得到了通知，他们可以选择和极越共渡难关，但是在职期间极越无法按时发放薪资和缴纳社保；极越已经发放11月薪资，但没有缴纳社保，12月的社保也无法缴纳；或者员工也可以选择离职，得到N+1赔偿，但发放时间无法确定，最终的离职时间在12月16日。

随即舆论开始发酵，关于夏一平涉嫌腐败、干预供应商甄选、从供应商获得好处、经营不善导致极越有70亿亏空、移民跑路的传闻出现在社交媒体上。

12日早上，夏一平准时在上班时间到达极越的上海办公室，此时办公室内已经有数百名员工聚集在他办公室门前，他在办公区被围住了。夏一平开始和员工进行交涉，试图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了解他们的诉求。

由于现场聚集的人数太多，且无法得到有效反馈，于是夏一平提出他将分别在12日下午2点、下午4点和下午6点和员工代表在办公室的会议室进行谈判，以了解他们的诉求，并按照每两个小时为单位，向他们同步进展。

极越的员工开始建立了飞书文档，并在工作大群内号召员工填写。同时，极越还要求各个部门统计应付账款的情况。

下午2点，极越的每个部门都选出了员工代表进入会议室和以夏一平为首的管理层的谈判，员工代表人数在40人左右，他们进入会场后就开始进行直播。

不过，员工代表和管理层之间存在信任问题，尤其是在社交媒体上的各种传闻，加深了员工代表和管理层之间的不信任感。于是，夏一平提出可以当着他们的直播镜头念出他们提出的诉求，以确保双方的理解是准确的。

谈判期间，有员工代表提出“为何只有夏一平参加，大股东没有代表参与”，夏一平对此的答复是“他们（指百度）现在不接我的电话，我联系不上他们。”

第一次谈判结束后，极越和夏一平才从股东处得到确认，可以在12日下午5点和员工代表开会。一开始选出的员工代表是5人，加上股东代表和夏一平一起开会，但后来员工认为销售也应该有代表参加，就增加了两人，一共是7名员工代表。

在这次会上，夏一平提出可以自己出钱为员工补缴11月的社保，但自己的钱肯定不够。最初，百度和吉利不同意出资。期间，极越在武汉的员工因为情绪不稳定要做出极端行为，所幸在消防救援下只是受伤。

股东代表、夏一平和员工代表的三方谈判一直持续到11点，未离开上海办公室的员工和谈判的员工代表才最终确认有资金到账，并补缴了11月的社保。

知情人士向电厂确认了百度潜在的30亿投资款，并详细解释了“极越存在70亿烂账窟窿”的缘由。

这70亿是2023年底极越提报给百度的预计在2024年发生的亏损。在股权比例上，极越并非百度的全资子公司，但极越品牌背后的公司杭州极与越只是为了合规生产设立的子公司，真正承担运营的还是集度——在这家公司，百度拥有55%的股权和80%的投票权，该公司的董事长是百度代理CFO何俊杰。

这意味着，百度对极越可能出现的亏损是完全知情的。极越也不是在12月才出现困难，实际上困难很早就出现了。但之所以在出现困难的情况下，极越仍然在11月在全国开业11家新门店，就是因为对百度即将到账的30亿元投资款很有信心。

两位知情人士告诉电厂，到今年9月，这笔投资款已经进入到非常细节的条款确认，百度承诺对极越投资30亿元，但要求极越在未来3年以采购智能化解决方案（智能驾驶、智能座舱和大模型）的名义返给百度。这也就意味着，双方实际上已经达成协议会给极越一笔续命钱。

“夏一平对百度继续投资极越很乐观。”两名知情人士说。这种乐观情绪同样存在极越内部，正是因为如此，很多员工在突然被告知极越存在困难时感觉到不可思议，甚至感受到了“欺骗”。“上周关于极越解散、大裁员的谣言满天飞的时候，极越的员工不会太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说。

这笔30亿已经承诺的投资款没有到账。一位知情人士说，在最近一轮盘点的时候，初步发现极越今年的亏损已经超过60亿，包括了应付账款、未交付的订单等短期债务。

但同样有一些人在今年11月的百度世界大会上，就发现了百度和极越貌合神离。在筹备百度世界大会的时候，百度方面向极越推介大会的资源包，报价是500万，指定极越成为百度世界大会最高级别的战略合作伙伴，在直播间、代言人全红婵和李彦宏演讲互动等资源方面都向极越倾斜。

后来，权益包缩水，百度方面的反馈是不需要夏一平上台和李彦宏互动了，由后者主要讲极越，价格也变成了350万。极越的对接人就拒绝了这个合作。但百度方面有人找到了夏一平，后者也明确了“要支持百度世界大会”。

最终双方就百度世界大会的合作价格确定为300万，但极越方面获得的权益一再缩水，甚至在“i Rag技术”图像生成展示环节，计划中的极越07飞越长城也被替换为大众飞越长城。最后，极越付出300万，能享受的权益只有主论坛的一条口播，以及播放一条暖场视频，但这条暖场视频在观众进场之前已经被播放完毕。

在百度发出的百度世界大会通稿中，百度也没有提到极越。百度世界大会是百度的商业活动，百度向极越提供宣传权益并收取费用，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但在集度成立之初，李彦宏曾经对集度员工说：“集度，承载了百度的造车梦。”因此，李彦宏和百度对极越的若即若离，更令人不解。

接受采访的极越员工都认为极越缺少百度的实际支持，他们以王兴和美团对理想汽车的投资来和李彦宏与百度对极越的投资对比，才更显出后者对极越缺少真正的支持。

投资理想汽车之初，王兴会在饭否上一直为理想汽车做宣传，还亲力亲为影响美团的中高层购买理想ONE，甚至王兴的父亲也买了一辆。而极越到百度办公区销售极越01，甚至还有不少百度员工不知道这是百度投资的汽车品牌。夏一平也曾经在百度总监级及以上管理层中推销极越01，但无人为此买单。

李彦宏不仅不会在任何公开场合表达对极越的支持，甚至在今年4月和夏一平一起参加直播时都惜字如金，难得的几个提问更让外界觉得他对极越01一无所知。

今年9月，极越07在北京上市。极越邀请李彦宏出席，但遭到了百度CEO办公室的拒绝，理由是“吉利的一把手李书福没有现场参加，李彦宏去会显得不对等。”但最后，夏一平多次邀请，并且宁德时代的一把手曾毓群和蔚来的一把手李斌都会到现场支持，李彦宏才答应参加。

随后，极越方面又希望李彦宏能上台讲两句，但又遭到了百度的拒绝，理由同样是“李书福只是通过视频讲话，李彦宏亲自上台讲话不对等。”不过，极越最初只是希望李彦宏出席能在现场待几分钟，但他一直到曾毓群登台讲话结束后才离开会场。

12日下午，极越北京办公室的员工陆续归还了电脑等办公用品，但他们被告知，“因为公司公章已经被百度拿走，暂时无法开具离职证明。实习生的实习证明也会受到影响。”同样是当天下午，极越的不少供应商也赶到了上海办公室，向极越讨要被拖欠的款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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