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国《金融时报》西娅拉•纽金特、迈克尔•斯托特
去年阿根廷总统大选前几天,超市工作人员埃米尔•古洛(Emir Gullo)对一个疯子当总统的想法感到兴奋。
2023年底,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为自由意志主义经济学家、当时的候选人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举行的一次集会上,古洛钦佩地说:“他太疯狂了。”他注意到米莱古怪的形象、非传统的想法以及有限的政府工作经验。“我们厌倦了那些说他们将解决问题却从不付诸行动的老政客。我们相信一个疯子可以改变阿根廷”。
上任一年后,米莱似乎证明了古洛是对的。米莱接管了一个濒临恶性通货膨胀的经济体,将10月的月通货膨胀率从去年12月的26%降至2.7%。长期贬值的比索—米莱去年曾将其比作“排泄物”—在过去六个月里对黑市美元大幅走强。自他当选以来,阿根廷长期受压的主权债券价格大约上涨了两倍。
政治分析人士最初预测,这位前电视评论员将很难有所作为。他的想法过于激进,性格过于暴躁,他领导的成立仅三年的“自由前进党”联盟也缺乏经验。
然而,米莱利用行政权力解决了其在国会中没有多数席位的问题,颁布了数百项放松管制的措施,使反对党处于劣势。他还削减了公共开支,在该国连续十多年赤字之后,今年每个月都实现了基本财政盈余,但却没有引发对手威胁的大规模抗议活动。
米莱结交了美国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和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等有权势的朋友,他的小国理念也让其成为对冲基金经理和私募股权高管的宠儿。
更重要的是,也许令人惊讶的是,民意调查一直显示他得到了阿根廷半数人口的支持。米莱10月份对英国《金融时报》说:“他们预测的经济和社会灾难从未到来。在实施了我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紧缩计划之后,我的支持率达到了50%。这是一个奇迹,不是么?”
米莱有理由自夸:他稳定了声名狼藉的动荡经济,在左倾的庇隆主义政府印制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本币用于支出之后,阿根廷经济陷入了二十年来最严重的危机。
但阿根廷的形势依然严峻。摩根大通(JPMorgan)表示,虽然阿根廷经济似乎正在摆脱去年开始的衰退,但预计今年的经济总量将比2023年减少3%。该行预测2025年阿根廷经济增长率为5.2%,这只能使阿根廷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恢复到2021年摆脱疫情时的水平。
在工业和工资低迷的情况下,阿根廷人的生活水平尚未从大约十年前开始的急剧下降中恢复过来,而在米莱担任总统的最初几个月里,生活水平下降的步伐加快了。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阿根廷贫困人口比例上升了11个百分点,达到53%。
但投票支持米莱的人表示他们很满意。63岁的维尔吉尼亚(Virgínia)是首都阿巴斯托(Abasto)社区的一名退休教师。她说:“对我个人来说,这是糟糕的一年,我花光了积蓄来维持生计,但我有信心。我一直说,这个国家需要推翻一切,从头开始,他真的在这么做。”
摩根大通阿根廷国家主管Facundo Gómez Minujín将米莱接手时的国家比作一家正在破产的企业,“拥有大量资产,但陷入财务困境”。
他说:“公司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摆脱了破产保护。从我的角度来看,情况再好不过了。”
米莱把解决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问题放在首位。他的主要战略是“大刀阔斧地削减开支”,将支出从占国内生产总值的44%削减到32%。最大的节余来自削减养老金、公共工程、公共部门工资、能源和交通补贴以及社会项目。
与此同时,前华尔街交易员、经济部长路易斯•卡普托(Luis Caputo)执行了一项复杂的金融策略,关闭了他所称的“印钞机”,这些“印钞机”将中央银行多余的比索注入经济。
去年12月比索首次大幅贬值后,米莱和卡普托一直保持比索在政府控制下的官方汇率稳定,每月贬值幅度仅为2%。他们通过慷慨的税收特赦向金融系统注入了约150亿美元,吸引阿根廷人将藏在床垫下或海外银行的美元存入。这减少了对黑市美元的需求,缓解了汇率压力。
对许多人来说,结果感觉很稳定。布宜诺斯艾利斯工人阶级社区Barrio Padre Múgica的屠夫豪尔赫说:“情况比我预期的要好。”他在去年的选举中投了一张空白票。但他补充道,他的销售额仍远低于2023年初的水平。“他们稳定了经济,但现在经济陷入了困境。他们需要让经济重新运转起来。”
雇用阿根廷人最多的面向国内的行业—零售业、制造业和建筑业—仅从今年早些时候的深度萎缩中略有反弹。2024年第二季度的失业率同比上升了1.4个百分点,达到7.6%。制造业企业警告说,随着米莱向进口商品开放长期受保护的经济,他们可能会继续裁员。
位于圣路易斯省和科连特斯省的纺织企业Norfabril的负责人Pablo Yeramian表示今年已将其约275名员工中的15%裁掉,而且可能需要裁掉更多员工。他说:“我们无法与外国公司公平竞争,”他提到了高税收和僵化的劳动力市场。
通货膨胀打击了阿根廷人的实得工资。在米莱担任总统的头四个月里,正规私营部门的平均工资实际比2023年11月下降了11%,降至20年来最低水平。此后,平均工资反弹至仅比去年11月低2%。但雇用了五分之一工人的公共部门的工资仍下降了17.5%。
左翼智库拉丁美洲地缘政治研究中心(Centro Estratégico Latinoamericano de Geopolítica )负责人Alfredo Serrano Mancilla将经济活动的反弹比作死猫反弹。他说:“这不是结构性复苏,(因为)米莱并没有解决阿根廷微观经济的结构性问题。这是一种有效期很短的模式。”
但经营ABECEB实体经济咨询公司的中右翼政府前生产部长Dante Sica声称,劳动力市场在“十多年来没有创造新的正规私营部门就业机会”后,已经开始了痛苦但必要的转变。
今年,阿根廷的农业、矿业和能源出口猛增,这要归功于严重干旱的结束,以及多年来对世界最大页岩矿床之一的瓦卡穆埃尔塔(Vaca Muerta)等项目的投资。Sica说,这些行业和技术服务“显然将成为增长的动力,并将带动其他行业的发展”,尽管它们目前只占就业岗位的14%。
金融科技公司Ualá的首席执行官Pierpaolo Barbieri表示,他认为“如果政府能够继续保持宏观局势稳定,2025年有可能实现巨大的增长”。
他补充说:“自从我们六年前成立以来,经济一直处于某种危机之中。如果我们能度过一个没有危机的年份,那将是一件大事”。
米莱上台时,他拥有阿根廷现代史上最小的国会力量,在参众两院的席位不到15%。
然而,米莱还是成功地颁布了他的大部分优先事项。他通过紧急法令和否决权将行政权力推向极致,通过在社交媒体上大量发帖来向立法者施压,利用自己与选民的直接联系,并在削减阿根廷23个省长的经费后与他们进行激烈谈判,从而做到了这一点。
一位阿根廷外交官说:“无论你喜欢与否,他都能非常娴熟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阿根廷的政治体制。”
这位满头乱发的自由意志主义者仍然是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总统。他的公开露面从身着皮夹克的摇滚歌曲现场表演,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不透明的小众经济理论讲座。在他的集会上,反对媒体和其他“优秀阿根廷人的敌人”的呼声不绝于耳。
米莱政府中最有权势的决策者是他的妹妹卡里娜,她是他的幕僚长,还有社交媒体大师圣地亚哥•卡普托,他是一名承包商,没有正式职位,但对政策和人员配置有广泛的影响力。米莱与雄心勃勃的副总统维多利亚•维拉鲁埃尔就她的忠诚度发生了公开争执,上个月她表示自己对决策“没有任何影响力”。30多名高级官员已经被赶下台,其中包括4名部长。
不过,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总统表现得很务实。他搁置了将经济美元化和“烧毁”中央银行的竞选承诺。他很早就与前保守派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Mauricio Macri)结盟,任命马克里2015-19年政府中的人士领导八个部中的三个部。
他还放弃了将中国政府称为“凶残的共产主义者”的言论。中国是阿根廷仅次于巴西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也是一个重要的贷款国。在11月的G20峰会上,习近平主席祝贺米莱“致力于经济复苏”的成果。
与此同时,反对派陷入混乱。中间派联盟就支持米莱的哪些政策争论不休,而庇隆主义运动未能就挑战紧缩的信息达成一致。其领导人是克里斯蒂娜•费尔南德斯•德基什内尔,一位因腐败指控被定罪的争议很大的前总统。
上个月,费尔南德斯在对支持者发表讲话时说,米莱“想让我们再次沦为一个开采原材料的简单殖民地......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国家”。
费尔南德斯和她已故丈夫内斯托尔•基什内尔领导的庇隆主义政府从2003年到2023年将阿根廷公共部门的规模几乎翻了一番,在福利计划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并出现了赤字来帮助支付这些费用。贫困率急剧下降。但随着2010年代中期通货膨胀的加剧,工资开始下降。
自米莱上台以来,阿根廷强大的工会举行过几次罢工,但时间都相对较短。一些领导人承认,他们很难吸引到预期的大规模参与。
阿根廷建筑工人工会领袖Gerardo Martínez承认:“社会认为我们和政客对这场危机负有部分责任。目前,他们觉得他们需要相信一些新的东西来解决阿根廷的结构性问题。”
在经济成功的鼓舞下,米莱越来越多地与左翼意识形态展开“文化斗争”,尤其是在全球舞台上,他将自己塑造成强硬右翼的领袖。他曾17次出国访问,其中近一半去了美国,一次去了以色列,还有四次包括与马斯克会面,并就“觉醒病毒”的危险性发表了数十次会议演讲。
美国大选一周后,米莱出席了海湖庄园晚宴,成为特朗普获胜后首位与之会面的世界领导人。当特朗普推举马斯克共同领导政府效率咨询部,以削减政府官僚机构时,米莱宣布:“我们正在向全世界输出我们的电锯式放松管制模式”。
米莱可以利用白宫的强大盟友。虽然阿根廷对美国贸易和外交政策的重要性相对较小,但美国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最大股东,米莱希望在阿根廷已欠下的440亿美元债务之外,再向该组织借贷100亿美元。
阿根廷外交官私下里担心,特朗普的回归可能会释放出一个更具意识形态、不那么务实的米莱。阿根廷外交部表示,如果特朗普承诺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定》,阿根廷可能会效仿他。专家表示,退出可能会使阿根廷失去国际资金。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位外国官员表示:“我认为他很喜欢扮演特立独行的人,但到目前为止,他在关键时刻表现得很务实。特朗普回来了,他有没有被冲昏头脑的风险?我希望没有。”
米莱已经超越了人们的期望。现在,他又提高了期望值。“经济衰退已经结束,从现在起,一切都是增长,”他在11月的一次商业活动上说。“从现在起,一切都将是好消息。”
咨询公司Horizon Engage美洲总监Marcelo Garcia说,这是一个冒险的策略。他说:“今年阿根廷人都在说,‘我受苦了,但我得到了回报:通胀下降了’。但如果经济没有大幅复苏......如果这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新常态,他们最终会不会说'我受够了'?”
Trespuntozero民意调查组织主任Shila Vilker表示,对就业、贫困和工资的担忧是“即将到来的威胁。但我们的数据让米莱有很多值得庆祝的地方。你不能低估阿根廷人对稳定的渴望,他们觉得他做到了。”
然而,要让稳定为可持续增长让路,米莱必须克服几个巨大的挑战,其中最主要的是解除阿根廷严格的资本和货币管制,这些管制规定了官方汇率,并阻止公司和个人将资金自由流出阿根廷。
战略公司McLarty Associates的董事Kezia McKeague表示,解除管制是“看到外国投资真正大幅增长的绝对必要条件”。
然而,米莱认为,如果中央银行没有大量硬通货供应来平抑市场,防止出现挤兑,从而引发通货膨胀,他就不能冒险浮动比索。他继承了几乎空空如也的中央银行储备,并在花费美元维持比索稳定的同时努力重建储备。
米莱曾希望通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协议来解决这一难题,但该基金组织在增加对这个迄今为止已是其最大债务国的风险敞口方面进展缓慢。财政部长卡普托上个月表示,明年将“毫无疑问”取消外汇管制,但这可能意味着要等到2025年底中期选举之后。
尽管如此,投资者还是看好阿根廷。自米莱上任以来,阿根廷的国家风险,即投资者要求持有阿根廷债券相对于美国国债的溢价,已从2000多个基点降至约750个基点,原因是人们对阿根廷将在2025年偿还债务的预期不断增强。
但曾为中右翼马克里政府提供建议的经济学家爱德华多•利维•叶亚蒂警告说,阿根廷有过“许多成功的稳定计划”,但后来都失败了。
他补充说,米莱需要同时在经济增长、储备和通货膨胀方面取得成功,然后“我们才能开始考虑一个可能不再陷入这一怪圈的国家”。
“在阿根廷,现在宣布危机结束总是为时过早。”
(转自:魏城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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