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金塔“工业强县”背后的繁华与隐痛_新浪财经

　　原标题：酒泉金塔“工业强县”背后的繁华与隐痛

　　本报记者/王登海/黄永旭/酒泉报道

　　从“武威荣华排污案”到“宁夏美利纸业污染案”，西北省份的沙漠边缘、戈壁滩地近年来俨然成为环保监管的痛点。

　　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进驻甘肃省开展第二轮督察工作时发现，甘肃省金塔县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内4家企业长期违法生产，生产废水未经处理直排戈壁滩，形成总面积超过2.5万平方米的7处渗坑。

　　同时，环保督察组指出，金塔县相关部门监管层层失守，致使涉事企业有恃无恐，“渗坑排污问题极为恶劣”“违法排污严重污染周边环境”“监测结果触目惊心”。

　　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走访金塔县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了解到，自去年7月12日至今，该园区耗时一年时间，集中精力环保整改，但迄今为止，尚未整改完毕。

　　不过，环保督察事件也让当地政府痛定思痛，当地人士表示，如今新招商的项目，环保和安全方面成为无法触动的底线。更有当地官员直言，金塔要发展，就要吸取教训，不能再在环保方面栽跟头。

　　“渗坑排污问题极为恶劣”

　　地处西北的金塔原是一个农业大县，是甘肃省第一产棉大县。

　　近年来，在“工业强县”战略的实施下，金塔工业集中区形成了“一区四园”的总体框架，即金鑫工业园、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西川军民融合产业园和红柳洼光电产业园。其中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成立于2007年，规划面积20平方千米，2012年被甘肃省工信委确定为全省第一批循环经济示范园区。近两年，该园区承接了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地区一大批化工项目。

　　“起初，北河湾是没有化工企业的，北河湾的化工企业是从2018年开始入驻的，在此之前，园区内只有一家煤化工企业，其他的企业主要是石材加工和矿产品加工企业。”金塔工业集中区管理委员会党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闫锋介绍，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是金塔县从农业县向工业县转型的重要平台，在此之前，金塔县是一个农业大县，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建设之后，金塔县开始向工业县过渡。

　　2019年7月12日，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进驻甘肃省开展第二轮督察工作。截至督察时已落户化工企业22家，其中入驻的天亿化工有限公司、冠润科技有限公司、吉泰化工有限公司、鑫海源化工有限公司等4家染料中间体项目已建成并投产。

　　督察发现，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已经建成投运的4个染料中间体项目均存在批建不符、未落实“三同时”要求、非法生产、非法排污等严重环境问题。当地党委政府在落实生态环境保护责任方面存在差距，相关部门监管层层失守，致使涉事企业有恃无恐。

　　环保督察组还指出，北河湾渗坑排污问题极为恶劣。自2017年4月起，天亿化工有限公司、冠润科技有限公司、吉泰化工有限公司、鑫海源化工有限公司等4家企业在批建不符合污染治理设施未同步建成的情况下擅自投入生产，并偷排未经处理的生产废水。天亿化工有限公司在厂区渗坑排放生产废水约1万吨，并将受到污染的土壤和污泥直接填埋在厂区内，排污区域面积超过2500平方米；冠润科技有限公司将2000余吨废水倾倒在园区西南11千米的戈壁滩、小冲沟和废弃矿区内，形成4处超过5200平方米的渗坑；吉泰化工有限公司利用罐车将近2000吨废水偷排至厂区南侧1千米处，面积达13000多平方米；鑫海源化工有限公司同样将7.5万余吨生产废水偷排至戈壁滩上洼地，形成面积约4000平方米的渗坑。以上4家企业违法排污形成的7处渗坑总面积超过2.5万平方米。

　　“整整一年都在反思整改”

　　酒泉市生态环境局金塔分局党组成员、副局长马天毅介绍，化工企业本身应该自建污水处理站，污水首先要在污水处理站进行处理，达到工业园区污水处理厂的接纳标准后，进入污水处理厂进行深度处理，经过污水处理厂处理达到国家城镇污水处理排放一级A标准后，可用于园区绿化或者企业再次循环利用。

　　“经过一级处理之后的污水，通常情况下还不能够达到排放标准。所以一般还要进行后续的二级处理和三级处理。”记者采访相关化工专家了解到，一级处理的主要目的是将废水中的呈悬浮状态的污染物质除去，但是不能有效去除废水中的溶解态污染物，二级处理可去除废水中的大量有害污染物，“有些废水需要三级处理后方可回收和再利用”。

　　金塔县政府方面介绍，金塔县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污水处理厂在2019年10月才完成建设任务，进入调试试运行阶段。这也意味着，在此之前，北河湾的化工企业都是在“裸奔”。

　　对此，马天毅表示，上述涉事企业都是在偷偷摸摸生产，“环保设施没有建设起来，根本达不到生产条件，所以定性为违法生产、违法排放，在环保督察组下沉督察之前，环保部门已经多次对相关企业进行了处罚，责令停产、停工、查封、断水断电等所有可以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相关的措施多达几十次。”

　　环保督察组也指出，金塔县生态环境部门2年来对上述企业下发多个处罚决定和责令停止生产通知书，但相关企业置之不理、我行我素，吉泰化工有限公司甚至在生产车间被查封的情况下，通过风机缺口进入厂房继续违法生产和排污。

　　2018年11月13日，原金塔县环保局对吉泰化工有限公司、冠润科技有限公司、鑫海源化工有限公司等未落实“三同时”要求违法生产问题均作出76万元的处罚决定，之前还对冠润科技有限公司违法排污行为处以51.98万元罚款，并要求企业停止生产，改正违法行为，但罚款迟迟没有缴纳，直到近期才移交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在下达处罚决定的同时，原金塔县环保局将3家企业违法行为移交当地公安机关，建议依法对相关人员实施行政拘留，但公安机关退回吉泰化工有限公司和冠润科技有限公司两家企业案卷，仅对鑫海源化工有限公司1名直接责任人实施了拘留。

　　2019年5月16日，金塔县生态环境部门再次向公安机关移交吉泰化工有限公司拒不改正违法行为的问题，直到这次督察进驻，当地公安机关才执行行政拘留决定，督察组下发督办通知后才对部分企业涉嫌环境污染犯罪问题立案侦查。

　　据了解，2018年11月至2019年4月，金塔县生态环境部门多次向园区管委会、国家电网金塔供电公司、工业信息化、安全生产监督等部门发函，要求停止向4家违法企业供水供电，强化各部门相关环境保护责任，但所提要求均未得到落实。

　　“从去年7月12日到现在，整整一年时间我们都在反思整改，我们已经吸取了血的教训。”闫锋表示，发生渗坑排污事件的根源是企业入驻之后对环保问题不够重视，“在环保压力不大的情况下，企业认识不够，想着能偷排偷放就偷排偷放。”

　　“环保事件发生后，首先是采取了应急处理方案，目前的整改工作都是在应急处理方案的基础上做的，同时，委托生态环境部环境规划院编制环境污染调查、损害评估、修复治理方案，方案正式编制完成之后，将进行下一步治理。”闫锋表示，在整改的同时，也要求涉事企业继续完善环保设施，其中，天亿化工一家不具备整改的条件，已经彻底关闭，冠润科技的环保设施已经建成，正在申请验收，吉泰化工和鑫海源化工环保设施也在建设当中，7月底，上述3家企业的环保设计基本能够建成。“按照督察要求，在年底之前要进行销号。”

　　马天毅继续介绍，在正式方案编制完成之前，生态环境部环境规划院也给出了先期治理方案，主要是对废水和土壤进行治理。对污水的治理主要采取抽水的方式，“地下水抽取过程中也把土壤污染物带走了，刚开始抽水时的化学需氧量达到了1000，现在已经降到了20，高一点的地方在80左右，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而对污染土壤则根据不同的特点采取了异位阻隔、翻晒等方式进行治理。

　　“虽然整改方案还在编制，但是我们整改工作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后续将会根据整改方案再继续整改。” 马天毅表示，污水的彻底整改修复可能需要5年的时间。

　　马天毅还介绍，环保事件发生后，生态环境部门对5家涉事企业立案处罚了17起，总计罚款590万元；市县公安机关依法对4家企业涉嫌环境违法问题共立刑事案件5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2名。“另外根据企业造成的环境影响，让4家企业各上缴了100万元的污染治理保证金。”

　　“通过了承载能力评估认定”

　　7月20日，记者驱车前往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区，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一家企业厂房上空黄烟滚滚，从厂区弥漫到天际。记者走近了解到，该厂区为酒泉市金源矿业有限公司，伴随着黄色烟雾的飘散，还有几处明火的火苗在不断翻腾。

　　7月21日下午，记者再次前往现场看到，金源矿业厂区高耸的烟囱内时而有黑色的烟雾冒出，“这很可能是企业生产时，燃烧产生的废气基本无处理便直接排放所致。”有业内人士如此表示。

　　马天毅介绍，环保事件发生后，他们立即向金源矿业下发了停查通知，去年9月17日，该公司正式停产，到今年1月份，该公司上报称要闷炉保温，现在还处于闷炉保温阶段，“在整改过程中，不闷炉保温无法进行整改。”

　　“金源矿业还没有生产，目前还处在设备调试当中。”闫锋补充解释称，当天产生黄色烟雾是由于大庄子片区变压器增容造成停电，冒烟是脱硫脱硝设备没有运行所致。

　　此外，记者在北河湾走访时还发现多个疑似“渗坑”的地点，在戈壁滩上形成“人工湖”。这些“渗坑”旁边都架有排水管道，有几个还有新鲜的排水痕迹，有的下边沉淀着暗色的泥浆，周边区域已经返碱。

　　金塔县工业集中区管委会方面表示，这些疑似“渗坑”的地方并不在排污，而是金源矿业和首佳矿业的尾矿库。另外，管委会还向记者提供了首佳矿业萤石精粉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的批复等资料。

　　此外，记者走访了解到，当地群众对化工园区的建设颇有微词，认为企业的污染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产生活。

　　记者了解到，大庄子镇双新村是距离化工园区最近的自然村，当地村民认为，工业园区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是生活，“之前每天都有刺鼻的气味随风飘来，着实难闻。”

　　“以前，我们村主要种植棉花，但是现在已经不能种了。”当地村民告诉记者，由于工业园区的地势要比村庄高，随着工业园区入驻企业的增多，一些企业将污水排放后，提升了地下水水位，使得土壤变稀，已经不适合种植棉花了。也有村民告诉记者，因为水受到污染，同一块地内，出现了种植的小麦、玉米被烧死的情况。

　　“金塔县是产棉大县，这已经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闫锋表示，由于前些年棉花价格偏低，政府已经提倡零种植棉花，并不是村民所说的缘由。另外，7月初，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已经通过了承载能力评估认定，均可说明对当地的影响并不明显。

　　马天毅继续表示，在被环保督察组通报之后，从去年8月份开始，已经委托相关部门多次对污染点以及污染点下游等地的水质做了检测，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污染因子，此外，还对大庄子镇上所有村的地下饮用水做了多次检测，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北河湾水的扩散条件是非常差的，不像南方一些地方，污水可以从上游直接流到下游，北河湾区域地下都是大理石。”

　　不过，此前的环保督察文件通报，甘肃省和酒泉市有关部门对企业废水池和渗坑等排污区域进行抽样监测，已完成11个水样和13个土样的监测工作。结果显示，4家企业厂区内废水中COD、氨氮、挥发酚和色度等多项指标远超标准。

　　经督察人员初步分析，非法排污对部分区域地下水已造成污染，完成的7处废水排放区域地下水调查评价结果显示，化学需氧量在709~2828mg/L之间；2个水样色度超标，最大超标倍数1.13倍；6个水样挥发酚超标，最大超标倍数42.05倍；2个水样氨氮超标，最大超标倍数68.6倍；7个水样氟化物超标，最大超标倍数26.53倍；3个水样砷超标，最大超标倍数18倍；7个水样溶解性总固体超标，最大超标倍数101.46倍。

　　“不能再在环保方面栽跟头”

　　当地人士告诉记者，环保问题发生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在此之后，招商的项目在环保和安全方面是无法触动的底线，“环评报告、安全报告、专家评审，都不能缺少。”闫锋表示，此次环保事件，对北河湾的影响巨大，是一场血的教训，更是敲响了警钟。

　　记者实地采访了解到，虽然整改问题尚未完成，今年以来，北河湾又入驻了一批化工企业正在建厂，例如海拓化工、晋泰森化工。“这些新投资建厂的企业全部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来做的，此前，化工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产业，随着这两年进驻的企业增多，才对化工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闫锋表示。

　　“响水事件发生后，有很多化工企业向西部迁移，目前北河湾正在抓住这个机遇，招商引资的侧重点也是这些企业。但是，有企业来，我们都如实地介绍环保事件，我们要发展，就要吸取教训，不能再在环保方面栽跟头。”闫锋介绍，现在的北河湾已经有了深刻的环保意识和安全意识，对一些投资规模较小，无法达到环保和安全的企业宁可不要。

　　熟悉化工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在环保高压政策下，东部一些化工企业要么提升技术，增加污染处理工艺等，要么“西迁”。但是，提升自身技术，对于一些中小企业来说投入成本极大，很难承受得起。

　　此外，记者采访了解到，北河湾循环经济产业园的发展与循环经济还相差甚远，“循环经济也只是一个发展方向，当初的预期是结合园区的煤化工企业配套下游产业链。”行业人士介绍。“考虑到产业园开发现状，规划产业定位，在北河湾产业园内部实现循环经济困难较大，并且也不符合实际。”

　　不过，对于金塔来说，发展工业已经是实现经济增长的的主要方式。据当地媒体报道，截至目前，金塔县工业集中区已入驻企业158家，完成投资142亿元，从业人员达3400人，其中规模以上、达规入库企业12家，完成全部工业增加值4亿元，工业对全县GDP贡献率达23%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