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吕赫若

　　蓝博洲 台湾作家

　　下雨天，一个台北友人来访。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像被誉为“台湾第一才子”的父亲吕赫若（1914-？）。起初，他不以为然。刚有记忆不久，既是小说家又是声乐家的父亲，就因为1947年2·28后投入新民主主义革命洪流，在1949年败退来台的蒋政权展开肃红清洗时失踪了。从小，“红匪家庭”的烙印让他不曾感受过父爱，反而只有失学失业的艰苦与被整个社会歧视的成长况味。近几年，不分统独的文学界都和他说你父亲很有才华，很有理想，很有名，很值得尊敬。起初，长年积累的怨怼却让他脱口而说，那是他个人的功业，我们每个小孩得到的社会回报只是仇视与排斥。认识他，是因为带着他们六个兄弟到台北近郊原地下党基地的鹿窟山村，涉越野溪的湍流，拨砍四处缠绕的藤蔓，进入荒山的树林深处，找到据查是其父埋尸所在的现场，寻挖当年因为蛇吻而长年杳无影踪的父亲遗骸。虽然沧海桑田，一无所获，后来也就经常往来了。尤其是多年前，举家僻居花东纵谷那所外役监狱对面的寒村时，出差到花莲的他还专程抽空去探问被遗忘了的我们一家四口。为了续写搁笔许久的才子传记却苦于四处流浪而材料散佚难寻的需要，去年夏天的某个傍晚和他在台北见了面。他把手边有关父亲的资料都转让给我。就像当年父亲日据末期的日记被某学者独占时，他特别设法自费影印一本送我一样。我看了他给我的文档夹的内容说，没想到才子复活以后研究他的学术论文已经有一两百篇了，这样，我还有必要把已经写了二十几年近二十万字的《寻找吕赫若》写完吗？他没回应。而我想，路走到这里，只能当个过河卒子了。况且，我要写的恰恰是那些学者们刻意绕开的内容。就像台独派文学界奉为宗师的叶石涛所说：吕赫若日据时期的小说“借一个旧式农村地主家庭瓦解的过程，明白呈示台湾的殖民地社会一定会崩溃，台湾人民一定会得到解放，回归祖国。”一片飘落的花儿，其实都饱含着历史的无情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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