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的永鸣兄，走了

□吴 君

通常我会用看电影的方式来洗脑，目的是忘却前面的困扰和烦恼。而这一次我失败了。对着巨大的银幕我是走神的、游离的，眼泪一直在流，电影里那些喜剧的场景甚至让我感到了心烦和难过，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直是荆永鸣离开了我们这件事。所以我再次同意人类的悲喜并不是相通的这一句话。

得知这个消息是4月11日晚上11时之前，我的一个责编突然发来微信，问我睡了吗，然后告知了我这件事。

我被吓得坐了起来，马上发微信问了两个朋友。一个朋友的回复是零时之后，一个朋友是在凌晨5时。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等了很久，却没有守到奇迹的发生。天亮前我一遍遍地看他微信里最后的那一盏灯，还有“等到花也谢了”这句话。要知道，他在朋友面前何时有过抱怨啊，而这一次他显然是太累，再也撑不住了。

我知道如果荆永鸣还健在，若是见到大家这个样子，一定会讽刺挖苦我们。甚至他会笑场，毕竟这不是他的风格，更不是他喜欢的氛围。因为我们每次见面，一定也是有酒的，一定也有那首著名的《鸿雁》，甚至还有他的蒙古舞。那时，他一定是从北京的郊外房山赶来，只为了宴请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所以去了北京我常常不会告诉他，因为路途太远，他太累了。有次我见了他，对他说，你别喝了，要注意身体，看你的鼻子都红了，他会一脸严肃地说，我那是有鸿运当头知道吗。

有很多次我和他的小说发在同一期杂志上，或是同时被选，他也发现了这个事情，对我说，这叫文学上的同床共枕知道吗，这是我的发明。每次喝酒他都约了名家过来，害得我无比自卑无比惭愧。为了让我抬头做人，低头做事，他对着刘庆邦老师喊，我让你们过来是来陪吴君的，今天我可是专程请她。

有趣的是他几次来深圳，我好像都在感冒发烧，可是无论什么情况，我一定会收拾整齐赶去赴约。甚至有一次是拔了吊针喝了半碗葡萄糖跑过去见了他的面。也就是那一次，他和徐迅等几个作家来到我们宝安。吃完了饭之后，我这个司机竟然找不到家了。我开着车，在宝安绕了很多圈。最后经过几个小时乱转，终于找到了我的单位，我才彻底想起接下来怎么走。而一路上，他见我总是优柔寡断，竟然问我是不是对他存有什么歹念，想把其他人绕晕了，再把多余的人都甩了。我说是啊。他说，你最好收回你的想法，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兄弟，绝不可能是同性恋的。

留在我脑子里一直都是他的那些好玩的段子，猝不及防的冷幽默，正如他那些好读、有趣的文字。在我的印象中，只要他在，便从来不会出现冷场。这导致了我曾经以为他就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包括后来每次他在网上发现谁评了我，表扬了我，便通知我上邮箱，他把链接发给我，也没让我多想点什么。再后来，有次他竟然说对孩子们的未来挺担忧的，而之前他从没有谈到这个话题。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是在电话里。见到真人后，他又重新被装进了活泼乱跳、没心没肝的模板中，真是让人恍惚，怀疑之前我曾经产生过幻觉。可是那次电话之后，我突然想要重新读他的小说，包括《北京房东》《北京时间》之前的《创可贴》《北京候鸟》一系列作品。

读完了他的小说，我突然难过起来，原来我是误读了他很多年。小说里那些个白天油腔滑调、插科打诨夜里连哭泣都没有条件的男人到底是谁呢。只有心到了，文字才可能到达。他那些看起来好读、令人开怀大笑的小说，竟然藏匿了太多人生的艰涩和无助。心酸和孤独是他小说的底色，而诙谐幽默只是荆永鸣用来掩饰悲伤和一路艰辛的外衣。

他曾经对我说，有几个朋友对他实在太好，他这样一个无职无权的普通作家，何德何能啊，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像他这样一位必须靠体力加脑力才能生存的作家会赢得了那么多朋友的真心呢。或许是因为他的天真和深情厚谊，或许是他身上那种没有势利和算计的品质，是我们这个世界上越来越稀缺的吧。

正像我喜欢的周星驰一样，他们其实是人群中的同类，擅长的方式是喜剧，留给朋友的是欢乐。只是他们内心的孤独和深情，更应该被我们及早地读懂，因为他应该知道我们和他一样，也是害怕离散的，正像今天，正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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