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最初的样子

——序《雪地上的羊》

　　姜二嫚与姜馨贺，持续几年都进入了我们编选的“年度十大00后诗人”，她们凭的是写作实力，是她们不断写出的优秀作品。
　　孩子写诗有天然的优势，她们看待事物的视角是天真的，她们的世界全是诗，因为她们的思维方式是诗意化的想象，所以读她们这部诗集《雪地上的羊》，我有一种来自孩子诗意想象的享受。
　　孩子写作，一定要快乐。从姜二嫚与姜馨贺的诗里可以看出，诗是快乐的，不是强扭出来的。这两个孩子的诗充满了生活的快乐，这是从生活中间产生的诗，而不是为了写诗强硬逼出来的假模假式的抒情。她们还并不知道那种抒情，我是说那种经过中学、大学训练出来的抒情，她们现在的诗完全是基于孩子所看到、所感知到的事物的记录。所以某些经过文学训练出来的成年人，会认为这些孩子写的不是诗，他们脑子里的诗是那种假模假式的抒情，啊长江多么长，啊天空多么美，这类腔调是反诗歌的。姜二嫚与姜馨贺的诗却是源于心灵细微的感受与体验，是她们自动写作的结果，是没有经过文学变异之前的诗。而我从她们这个年龄阶段的诗里看到了现代诗最初的样子，干净、简洁、直接、天然，没有假的成分。
　　我曾经提出过“原诗”写作，其中有一个想法就是向儿童学习，学习儿童的真实与直接、简洁与天然。只有经过了成年的虚假才知道儿童纯真的美好，只有丢掉了童心，才知道童心是艺术创造不出来的。
　　《雪地上的羊》以妹妹姜二嫚打头阵，每人各50首，每人均分为三辑，共100首。从小时候的家庭生活、小孩子天真的梦想，到对外部事物的思考，一条线索编排下来，孩子从幼嫩到慢慢成长的过程，通过每人的三辑作品，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们的诗，是她们成长的记录，伴随着童年生活而不断变化，这条线特别明显，一开始还奶声奶气，然后一年年有了不同的声调，但她们这一代人一开始也不是我们小时候写的那种儿童诗。我们当年这么小的时候是在一种特别正确的氛围下写诗，但用的是假嗓子，成年后现在还有很多人在用假嗓子写作，修辞成熟、技术现代，但没有真实的想象，一个假人写假话，反而成了最正常的诗。这就是真相。
　　所以我的题目叫《现代诗最初的样子》，是有所指，我们现在某些诗歌首先不是现代诗，是特别落后的东西，因为没有鲜活的现场生活，没有做为一个真实的人的想象，从语言到表达的内容都沾满了假的羽毛。我读《雪地上的羊》，发现她们严格顺着真实的生活与想象在写诗，没有偏离她们的生活与想象。有人会说这是口语诗，我要说她们选择了一种贴近生活的最妥帖的语言在写，如果她们用那种文绉绉的特别书面的语言写诗，她们肯定没有兴趣写了。要想毁掉一个孩子的童心，就让孩子以假嗓子说话与写诗，要想让孩子快乐，在天性里获得诗歌的启蒙，就让孩子顺着自己平时说话的腔调写诗与思考。
　　我在今年编选的《读首好诗，再和孩子说晚安》第五册的序言里写道：叙事是诗歌最基本的方法，从《诗经》开始，一直到中国新诗的第一人胡适，诗歌首先要把事情说清楚，其次才是在事实上表达出你的感受，也就是你的情感。胡适的方法是“话怎么说，诗就怎么写”，白话文解放了古文，让诗回到了生活现场，并且写出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真实的生活现场。
　　《雪地上的羊》这部00后姐妹诗集，证实了我说的叙事方法，姜二嫚与姜馨贺的诗，证实了胡适的方法“话怎么说，诗就怎么写”的妙处，妙处就是让她们写出了现代诗最初的样子。注意我想强调的是现代诗，而不是儿童诗，她们虽然是儿童，并且写了不少有儿童想象与生活的诗，但她们的诗是现代诗，有脱口而出的现代语言，有越来越精彩的触及人类原初经验的诗意，是孩子们为我们保留与重现了人类的原初经验，所以我们不要用训导的高高在上的眼光看待孩子的诗，我们要俯下身来，向孩子学习，当姜二嫚朗诵时说：我是姜二嫚，然后躹一躬时，我们应该向孩子躹一躬：我是成年人，我要学习孩子没有受污染的天然的现代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