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倪虹洁

韩松落

去年年底，在“迷影精神赏”看到了《过春天》，当时就觉得十分惊艳，电影很好，而且是导演处女作。演员也很好，几个主演，在青春和生活里左冲右突，似乎可以看到他们皮肤下血管的淡紫色。

不过，可能因为年龄的缘故，整个片子里，让我最关注的却是倪虹洁。20年前的婷美女郎，《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蓝色骨头》里的青春梦里人。

二十年前，婷美内衣的广告力度非常之大，打开任何一张报纸，都能看到她身着婷美的形象。有意思的是，她做的是内衣广告，却没法让人产生不纯洁的想法，因为她就像个得到家人支持出来做广告的乖女孩，温柔、秀美、单纯，拍广告的时候，随身的书包里还带着作业本。广告商看中的，也是她的这种特质吧。

她身上的这种气质一直保持下来了。后来，她出演了一系列小成本电影（那个时代的华语电影，也很难提供更多的机会给年轻人），终于碰上了《武林外传》，在这部大热剧里扮演祝无双。她的人物设定，和姚晨扮演的郭芙蓉形成一种差异，郭芙蓉是大大咧咧的邻家女孩，她就是可望不可即的邻家女神。不过，剧中的她，特别的拘谨、矜持，特别的素白，有一种女学生感。就是我们在学校里经常能遇到的，那种家教很严格，知道自己很好看，参加过合唱团和朗诵比赛，处处端着的女孩，可能内心也有一个呐喊的蒙克，但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冷香隔膜的薛宝钗。

此后多年，她尝试过各种角色，有好几个都被人记住了，《灵魂摆渡》里的孙尚香，《蓝色骨头》里的施堰萍。不过，最有意思的是《过春天》里的妈妈阿兰，当年的素白女孩，当年的薛宝钗老了一点，被世事打磨过了，跟自己也较了很久的劲，内心的蒙克已经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虽然还是端着的，矜持的，闺秀范的，但已经有点鬼气了，像个华丽的，有点颓相的废墟。乖女孩没有变坏，只是腐坏了。

故事里的她，不像妈，却已经成了妈许久，心里抱憾，还要学习做个妈，但又不敢真的成了妈，成了妈就等于认了。那一口气是要吊住的。她就那么贴切，可以和掉绒的天鹅绒、歪倒的高跟鞋、残破的口红、气喘吁吁的肩带，不拉窗帘屋子里的麻将联系在一起。而在故事的末尾，她和女儿一起，在山上俯瞰香港夜景，感叹着：“这就是香港啊。”那一刻，她也成长了，在女儿经历了一场小劫难之后，开始尝试做个妈妈，开始和过去告别。

看了《过春天》，我心目中，属于倪虹洁的角色突然变多了，她可以胜任更复杂的形象和更深沉的故事，她可以演黑色电影里的蛇蝎女郎，张爱玲和亦舒小说里的很多角色，《胭脂》里的妈，《心扉的信》里的妈，《长恨歌》里的中年王琦瑶，《黑皮记事本》如果有中国版，她也可以演元子。

有的好，是天然的，不需要努力的，但有的好是时间磨出来的，这种好里，有时间的股份，特别经得起端详。在二十年兜兜转转之后，倪虹洁拥有了后一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