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无明》: 观照那一抹现实

  葛怡婷

  一部投资不过200万港元的香港新导演处女作,能吸引余文乐、曾志伟、金燕玲零片酬加盟,并在台湾金马奖和香港金像奖上接连斩获最佳新导演等五座大奖,不得不说,是香港电影近年来最大的惊喜与奇迹。

  缔造这个奇迹的,是生于1989年的导演黄进与他的处女作《一念无明》。

  28岁的黄进与女友陈楚珩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两人在大量底层社会调研后,用三年时间打磨了一份扎实而沉重的剧本,拿到香港“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的200万港元资助。余文乐、曾志伟、金燕玲等人在看到剧本后,决定零报酬参演。剧组在最低条件下完成拍摄,周期仅有16天。

  黄进呈现给观众的影像,成熟得不像是出自新人之手。镜头中的香港褪去一袭华袍,转而对准极为边缘的躁郁症患者,逼仄、简陋的环境中,压抑情绪随时随地都酝酿着爆发。在资金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导演保持了张弛有度的节奏,流畅完整的叙事,冷静不失温度。

  《一念无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奥斯卡获奖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从头至尾的“丧”,一点点希望的亮光都可能瞬间熄灭。Lee和阿东的至亲都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离世。此后的日子里,他们每天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把自己囚禁在无尽的懊悔与愧疚中,痛苦与不安如影随形:“一切都不会过去。”

  影片通过闪回的形式,帮助阿东和观众回到一切的源头。开大巴为生的父亲穷困潦倒后选择一走了之。次子阿俊在美国定居,和家里几无任何联系。阿东母亲年老,疾病缠身,照顾她的重担全部压在了长子阿东身上。因为丧失自理能力,母亲活得毫无尊严,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这个唯一愿意陪伴她的儿子身上。彼时为还房贷,阿东借钱炒股却失败,长期处于精神高压下,最终发病酿成惨剧。反过来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不负责任抛下妻儿远走他乡,那母亲的晚景或许就不会如此凄凉,如果母亲能够理解儿子的孝心,直面自己的困境,就不会用语言暴力把阿东逼到绝境。“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外判给别人做的。”黄大海最后明白了这一点,逃避无用,唯有自己承担和面对。

  至亲与挚爱间缠绕不清的羁绊让人揪心,整个社会的冷漠与恶意更让人不寒而栗。香港城市中越来越深的人际隔阂,还有越来越重的生活压力与精神负担,成为黄进与陈楚珩观照的残酷现实。从精神病院出来的阿东,成为了社会的边缘人,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去接纳这样一个“病人”,所有人也都对他避之不及,当阿东独自一人蹲坐在超市情绪失控不停吃巧克力宣泄时,周围人拿出手机摄像、拍照,上传,没有人关心他究竟怎么了。住在劏房的邻居们在知道阿东的过去后,要求父子立即搬迁,黄大海说:“我不求你们帮忙,只求不要落井下石。”面对所有人对阿东的指手画脚,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病。”

  “阿东的心理障碍不仅仅是个人原因,而是经济、社会、环境等因素纠缠在一起的施压结果。正如英文片名《madworld》。黄进看见这个社会到处都是恃强凌弱:“他们见到比之更弱小的人,就去抨击贬低他们。只要看到弱小的人就习惯性去欺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个社会不团结。”陈楚珩觉得,现这个世界最缺乏的不是同情心,而是同理心:“同情心很廉价,钱就能解决,同理心是换位思考,是从内心生长出来的。”

  精神病患在各种电影中被污名化处理,很多电影利用它制造戏剧冲突,现实中,心理疾病高发已经成为香港社会的现状。

  电影虽有着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但黄进却仍然以克制的手法去表现,阿东弑母的情节他刻意没有拍,是拒绝用暴力与血腥消费这个悲惨的故事:“第一个是我拍不了,不忍心去拍,第二个就是暴力的东西很容易带大家去另外一个类型的语境,它不是影片最重要的部分。我开始着笔写这部电影故事的时候,注重的是他们之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之后要怎样过日子,如果要关心一个人的话,就要关心他的故事,不只是一个案件。”

  时隔20年,凭《甜蜜蜜》中豹哥一角拿到最佳男配角的曾志伟,这一次凭借《一念无明》父亲的角色再夺金像奖男配角:“上一次在这里拿奖的新导演是陈可辛,这一次拿奖也是新导演,叫黄进,他是好导演。多谢他与女友写了那么好的角色,我其实很怕拍这么重的戏,但很难抗拒。我没想过28岁的年轻人为香港拍了这么好的电影。”

  香港年轻导演没有太多资源,在内地与好莱坞的双重夹击下,辉煌的港片星光黯淡,资本的空间也越发狭窄。这些年更面临着北上合拍或者是坚守本土的选择,后者往往以极低的成本开始创作,将更多的目光注视着社会生活的角落。

责任编辑:李坚 SF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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