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徐克的斑驳光影传奇（下）

　　宋焘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新艺城风头正劲，以“最佳拍档”系列为代表的鬼马喜剧风光无限。徐克导演的该系列第三集《女皇密令》同样大卖，但纯粹的鬼马终不是徐克的追求。

　　早在1983年，嘉禾便不惜血本找来徐克拍摄他钟爱的武侠题材电影《新蜀山剑侠》。徐克找来工业光魔制作特技，对技术的偏爱却使电影失却了“侠”的意味，人物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从这个意义上说，电影应该与其后的《倩女幽魂》、《青蛇》、《花月佳期》等爱情奇幻电影归入一个谱系。

　　笑傲江湖侠客行

　　心中自有万千沟壑的徐克自然不会停留。正如黄霑在《爱恨徐克》里面说的，他总是“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又以明日的我打倒今日的我”。但新艺城已成票房的金字招牌，肯定不能让徐克拿来做实验。于是金公主出资给新艺城，为徐克成立了“电影工作室”。

　　在有了自己的天地之后，徐克反而异常冷静。电影工作室先是以文艺气息浓郁的《上海之夜》打响名号，其后的《刀马旦》便开始包裹侠义精神。刀马旦以民族大义为背景，说的是曹督军为助袁世凯登基向外国人贷款，林青霞所扮演的曹云大义灭亲暗中阻止。电影包含了徐克其后“新派武侠”的很多要素。比如说以乱世为背景，突出人物的忠肝义胆、大侠之风，是后来令狐冲、黄飞鸿的滥觞。而其间惯爱男装现身的林青霞所散发的英姿飒爽，更启发了“东方不败”这一形象。

　　《笑傲江湖》终于在1990年横空出世。这部电影的主宰是徐克，虽然他挂名执行导演，但事实是当时胡金铨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拍戏的劳累，两人意见相左更是直接导致了胡金铨的退场。徐克有名的强势，当年因为重新剪辑吴宇森的《英雄本色2》使两人交恶，至今仍是香港电影圈的一段公案。黄霑的《笑傲江湖》已成经典，但当年在徐克的苛求下几经修改，七易其稿后，黄霑在给徐克的曲谱上画了一个男性生殖器，写到：“要便要，你不要，请另聘高明。”正是这种苛求使《笑傲江湖》深深地打上了徐克的烙印。

　　更重要的是，徐克已经开始走入侠客的内心，或者说徐克制造出的侠客已经承载了他对社会和历史的反思，这也正是他所说的电影工作室时期的“社会性”。

　　风清扬在《笑傲江湖》里说了一句：“人的感情比所有的武功都厉害”，于是徐克把符号化的“侠”分裂开来，武功做了浪漫化的处理，人的感情却与实际生活中的无奈紧贴在一起。电影用特技表现出令狐冲超凡的武功，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理。而令狐冲看透名利游戏、冷眼世事纷争的洒脱又成为人们理想人格的化身。某种意义上说，徐克手里的令狐冲已经被塑造成一个完美的“神仙”。于是，观看《笑傲江湖》成了一种替代仪式，曲折地实现了观众对现实的反拨和对理想人格的渴望，暂时抚慰了人们在现实里积压的情绪。

　　到了徐克监制、程小东导演的《东方不败》，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已经成为电影的中心。绚烂的武打、难辨的雌雄让观众血脉喷张又浮想联翩。但电影失去了《笑傲江湖》的旷达与洒脱，徐克不挂名导演自有一番道理。而如果说要明确地在电影中加入对徐克对历史的个人理解，则要等到《黄飞鸿》出现。

　　别有机杼黄飞鸿

　　我个人最喜欢《黄飞鸿》里的十三姨，这倒不单是因为她漂亮，更重要的是徐克设置这个人物的可爱。

　　温柔的十三姨留学海外，本性纯良，眼界开阔。她代表了中西之间的一个桥梁。而她的男人是黄飞鸿，对中国人来说，男人是女人的依靠和根本。这里隐含的意思可能是，不管你怎么向西方求学问津，根还要在中国。上纲上线的说法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在第二集里，电影的名字干脆就叫《男儿当自强》。影片的结尾，有人问黄飞鸿，这世界上真有金山吗？如果有金山，那些洋人为什么还要来？黄飞鸿最后说，也许我们已经站在金山上了。这正代表了徐克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不懈地开掘传统的武侠题材。

　　那十三姨的这个男人黄飞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身正气却大智若愚，开放包容又坚守原则。他的武功自有套路，却又飘逸洒脱、行云流水，遒劲里透着灵气。而与之相对的诸如白莲教的神打，幻想着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变成铜墙铁壁，以抵御洋枪洋炮。这正代表了一种盲目的自大。黄飞鸿则说：一定要变，因为拳脚是打不赢枪炮的。于是，代表理想化了的中国人的黄飞鸿有了开眼看世界的魄力。

　　如果说黄飞鸿与十三姨是天仙配，他们的结合则代表了徐克所理解的理想化的中西文化的整合模式，选取两者看上去最美的东西，化合出改造中国的利器。徐克毕竟不是思想家，作为一个导演，他只是透露出自己的情怀，只是这种想法过于单纯，这样的道理放到电影里很容易会变成说教，所以电影常常显得很别扭。

　　其实后来徐克对此有所修正。在他编剧和监制的《黄飞鸿之西域雄狮》里面有一个情节，黄飞鸿反弹琵琶要参与一群华工的赌博，吴耀汉说：“黄师傅，你是我们的希望。你也这样，我们还有幻想吗？”于是黄飞鸿顺势来了一番慷慨陈词，竟然把一群人说睡了。这明显是徐克对当初渗透在电影中说教的自我解嘲。

　　思辨不是徐克的长项，创新确是他的本领。在徐克版的黄飞鸿之前，香港电影中的这个题材已经是穷途末路。关德兴一辈子演了一百多部关于黄飞鸿的电影，他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他的黄飞鸿是精神神话，武功人化，徐克的策略则是将之武功神话，精神人化。终于复兴了这个题材。

　　徐克拍《黄飞鸿》最初找的武指是刘家荣，他的父亲刘湛是林世荣（即“猪肉荣”）的弟子，如此说来，刘家荣正经算是黄飞鸿的传人。声名远播的“佛山无影脚”其实是徐克的创意，但是刘家荣提出反对，因为洪拳中本没有飞腿的动作，这样的电影放出去，会被行家笑死。于是徐克找到了同是古灵精怪的袁祥仁（《功夫》里卖给少年周星驰万佛朝宗秘籍的乞丐），袁祥仁后来又找来了袁和平，终于设计出了令徐克满意的动作效果。如果没有文绉绉徐克的天马行空，我们真看不到气昂昂黄飞鸿的动静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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