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冰专栏在我看来,《达·芬奇密码》这部小说在思想上最有价值之处在于,小说结尾处通过索菲的祖母、峋山隐修会大师雅克·索尼埃(他们属于墨洛温家族——即抹大拉的玛利亚与耶稣基督的嫡亲后裔)的妻子玛丽·肖维尔之口说出,峋山隐修会从来不打算,甚至不赞同将圣杯的真相公之于世,而只是希望以某种合适的方式让他们历尽艰险保存下来的历史真相能够对现今的世界有所贡献。
“所谓‘世界末日’,不过是一些偏执狂臆想出来的东西罢了。在郇山隐修会的文献里,根本没有确定将圣杯公之于众的明确日期。实际上,郇山隐修会从不赞同将圣杯予以公开……看看你身边吧。你会看到,人们正通过艺术、音乐以及著书的形式讲述她的历史。而且天天这样,日日如此。时钟的钟摆在摇摆,我们开始感到历史所面临的危险……感到我们已走上了毁灭性的道路。我们开始觉得有必要恢复神圣女性的原来面貌……我们的世界需要当代的吟游诗人。”(《达·芬奇密码》第422页)
这样,峋山隐修会就恪守了自己作为正统之外的一个“异端”的地位,它希望自己以社会主流价值的批判者和补充者的角色存在下去。因为一旦如雷·提彬爵士所愿,真相公布,峋山隐修会取代梵蒂冈,成为新的正统的话,它的真正价值也就不复存在。所以,充满智慧的玛丽·肖维尔这样教诲罗伯特·兰登:“你最终会寻找到你要寻找的答案。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的……而等你醒悟过来时,我相信所有像你这样的人,都会将它的秘密藏在心底。”(《达·芬奇密码》第425页)
任何一个社会都缺少不了正统及其对应的异端,但这两种东西需要有各自不同的存在和表达方式。这也就是小说试图借“圣杯”所蕴藏的密码传达给我们的含义,也是人们需要寻找圣杯的意义所在。两位对《达·芬奇密码》持截然相反观点的美国宗教学家达雷尔·博克和马丁·伦恩都在自己的著作中表达了各自对“圣杯”的理解:“在西方文化中,寻找圣杯一直是艰难探索或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探索的隐喻。”(《破解〈达·芬奇密码〉》第176页)圣杯“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西方神话与浪漫主义的基础。‘圣杯’如今依旧引人入胜,它是我们文化结构的一部分。就此而言,寻找圣杯的内涵不只是发现这物品本身,还要认同圣杯是什么和意味着什么。”(《达·芬奇解码》第127页)
小说本身则分别通过玛丽·肖维尔之口和罗伯特·兰登的思索表达了作者对于圣杯的理解:“为我们灵魂服务的不在于圣杯本身,而是它身上藏着的谜,以及令人惊叹的东西。圣杯美就美在它虚无缥缈的本质……对某些人来说,圣杯将使他们永生;而对其他人来说,它是寻找记载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但却已经散失的文献的旅程。但对大多数人而言,我怀疑圣杯只是寄托了一种伟大的思想……是遥不可及的绚丽瑰宝,即使在今天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它也能给我们带来某些有益的启迪。”(《达·芬奇密码》第422页)“寻找圣杯之旅,就是希望能到抹大拉的玛利亚坟墓前跪拜的探索之旅,是想在这位被放逐者脚下祈祷的探索之旅。”(《达·芬奇密码》第431页)
当社会中越来越多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拜倒在正统脚下时,我们不应该忘记,正是异端促使人们不停反思,从而使这个社会不至于失去最基本的平衡和清醒。因此,伟大的人道主义者茨威格对世界发出这样的呼喊:“从此以后,我们一定要永远不停止去提醒整个世界:它眼里只有战胜者的丰碑,而我们人类真正的英雄,不是那些通过屠刀下的尸体才达到昙花一现统治的人们,而是那些没有抵抗力量、被优胜者暴力压倒的人们——正如卡斯特利奥在他为精神上的自由、为最后在地球上建立人道主义王国的斗争中,被加尔文所压倒一样。”(茨威格:《异端的权利》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