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石：解密蒋介石本相

　　“寻求本相是‘一笑泯恩仇’的前提。到底历史上国共两党的矛盾何在？恩仇何在？历史的本相是怎样的？需要历史学家正确揭示。”6月2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民国史专家杨天石就其新书《找寻真实的蒋介石》，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专访。70岁的学者，鹤发童颜，他援引鲁迅诗句“相逢一笑泯恩仇”，直述研究蒋介石的必要性，随即展开阐发，即兴而谈，也周密有致，张弛有度。

　　半个世纪以来，文献与世俗评价体系对蒋介石其人的评介总互为两个极端：或者是“人民公敌”、“民族败类”，或者是“光华流泽”、“功高盖世”。这些过于“脸谱化”的评述，使其人其事愈发迷雾重重。而杨天石强调，研究蒋介石是进一步发展中国近代历史学的需要，对蒋介石（下称“蒋”）的研究，如果仅停留在“人民公敌”的评价上，就没法写出具有高度科学性的中国近、现代史来。“我对蒋介石并没什么特殊感情，研究蒋是出于学科建设和建立两岸和平关系的需要，而个人的情绪化态度对历史研究是危险的。”杨天石说。

　　生于1887年，逝于1975年，蒋介石一生经历了近、现代中国的许多重大事件。他早年追随孙中山投身革命，后领导北伐战争，清党、剿共、抗日、内战，与中国共产党有过两次合作，又两次分裂；性情多疑而暴躁，却愿尊崇儒家“克己复礼”的人生信条，每日静坐、自省；与宋美龄的婚姻又为其人生平添几分“香艳”。面对蒋介石88年人生的功过是非，如何让一个关键而又备受争议的历史人物走出政治的藩篱，还原本相？

　　杨天石解读蒋介石日记的著作《找寻真实的蒋介石》，今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和汉唐阳光文化公司联合推出。这本书延续杨天石“讲具体的历史过程，避免空说”的著述风格，在目前开放的1918年至1945年日记基础上，对档案、信函、未刊稿等第一手史料进行比证与勘核，钩沉索隐，将诸多历史重要环节一一呈现：早年经营“上海证券交易所”失败、对日秘密谈判、重庆谈判中对毛泽东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内心世界，及至蒋介石的私生活，等等。众多鲜为人知的历史奥秘被揭示出来。

　　2006年3月31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下称“胡佛”）正式对外公开蒋介石1918年至1931年的日记，这是“蒋介石日记原本”首次向公众开放。开放首日，杨天石和同事张海鹏已守候在胡佛，他们在斯坦福大学附近租了房子，准备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研究。通常是早上8点15分进档案馆，下午4点40分出来。日记全部用毛笔写成，数量众多，不让复印，不让拍照，依靠手抄。两个月后，杨天石摘录了日记中最重要、最有价值的部分。

　　杨天石认为，通常日记有两种，一种是主要写给别人看的，一种是主要写给自己看的。前者不免矫饰，后者则更接近内心。他之所以认定蒋的日记主要是写给自己看的，根据在于，蒋在日记里涉及个人隐私的篇幅不在少数，甚至对他早年生活的荒唐好色，逛妓院、与青楼女子介眉之间纠缠不清的一段孽缘也不避讳，在“天理”和“人欲”间苦苦挣扎的心路历程更在日记中一览无余，活生生的蒋介石由此跃然纸上。显然，这不是为了写给别人看的。

　　以日记解读历史，日记的可靠程度成为首要的问题，这也是杨天石研究之时常常面对的疑问。他用蒋介石日记，不是没有一点警惕。杨天石称，看到蒋在日记中把抗战中每一次失败都说成是对日军的很大打击、是中国抗战的很大胜利，即使南京失陷、广州失陷、武汉失陷，蒋都说“从此倭寇会更困难”。遇到这种地方不免怀疑：“蒋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写得很勇敢？”于是，研究过程中，他又用大量档案、手稿、未刊稿、函电等史料进行比证。所幸，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杨天石就长期阅读并深入研究保存在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的蒋介石日记的“类抄本”和“仿抄本”，多次赴台阅读蒋介石的“大溪档案”，甚至远赴美、英、日等国阅读与蒋介石相关的历史档案。他已经访问过胡佛研究所两次，2006年、2007年，再次赴胡佛研究院，阅读陆续开放中的蒋介石日记手稿本。如此深厚的积累，让杨天石读起日记来，能迅速判断其间价值所在。

　　杨天石认为，历史学家当然要根据政治人物的公开言行对他做出判断，但是，历史学家还要了解政治人物的幕后活动和内心隐秘以及喜怒哀乐。这方面，日记能够提供很多帮助。今年7月，杨天石将第5次前往美国斯坦福大学，研读即将开放的蒋介石日记的1946年至1955年部分。接下来的《找寻真实的蒋介石》续篇，将解读蒋退到台湾之后的心路历程和未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