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科院郑秉文:我国负债型养老金体系的主要特征

中国社科院郑秉文:我国负债型养老金体系的主要特征
2021年06月07日 09:39 财经自媒体

  原标题:首席观察丨中国社科院郑秉文:我国“负债型”养老金体系的主要特征

  来源:中国保险资产管理

  文/郑秉文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

  摘要:

  本文在占有大量数据的基础上,从三个角度详细论述了当前我国“负债型”养老金体系的主要特征,即从养老金财富总值的角度看,中国第一支柱养老金隐性债务全球名列前茅;从不同养老金占比的角度看,中国三支柱养老金规模与GDP大国很不相称;从家庭财富净值的角度看,养老金在中国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微不足道。

  “资产型”养老金体系是指对一经济体的诸多养老金计划实证考察得出的一组特征描述或经验性判断的概念总和。通常而言,“资产型”养老金体系有三个主要特征:一是在体系结构上,由税收优惠支持的缴费型三支柱养老金共同发展,不断成熟;二是在制度属性上,缴费确定型积累制(DC FF,下简称为“DC型积累制”)占主导地位;三是在资产规模上,养老金在GDP占比中越来越高,形成良性循环。它与“负债型”体系相对应。

  与美欧一些发达国家相比,中国负债型养老金体系的特征十分明显。本文将从三个角度考察中国养老金体系的负债特征。

  一、中国第一支柱养老金隐性债务名列前茅

  中国第一养老金体系负债型特征十分突出,养老金隐性债务(IPD)呈天文数字,与人口结构逆转趋势相比显得很不相称。可从多个维度对负债型养老金体系进行度量,其中,“养老金财富总值”是国际通行的一个测度方法。

  “养老金财富总值”(GPW)度量的是强制性第一支柱养老金提供的福利待遇水平,具体指政府对所有参保退休者未来终生养老金给付现金流的承诺在经过统一的2%贴现之后所需要的一次性支付的现值总额,这个指标是以年度毛收入的倍数来表达的,就养老金的福利水平而言,倍数越高,说明该经济体的养老金财富规模就越大。以2018年英国和卢森堡为例,英国对全国退休人员(以男性为例,下同)未来所有养老金支付的总值仅相当于4.1年的收入总额,而卢森堡则相当于18.7年的收入总额,这说明卢森堡的养老金财富总值远高于英国。影响养老金财富总值的因素主要有人口预期寿命、养老金替代率、退休年龄、养老金增长指数化规则等,但在不同国家这些因素的影响程度存在较大差异性。对中国的养老金制度而言,这些因素都产生较大影响:由于计划生育的原因,老龄化突飞猛进,预期寿命逐年提高;替代率高于英国、美国、加拿大、德国、韩国等发达国家,加之养老金每年5%的增长,等等。但影响最大的还是过低的退休年龄。中国平均每年男女退休年龄仅为54岁,而男女居民平均预期寿命是77.3岁,退休后平均领取养老金23.3年,比发达国家多十几年。上述这些因素致使中国养老金财富总值高达15.2,几乎为世界之首,仅次于卢森堡的18.7(见图1)。

  根据养老金财富总值计算公式的初步估算,如果不考虑2%贴现率,2018年中国城镇非私营单位平均工资领取者的养老金财富总值将近130万元,全国的养老金财富总值将接近150万亿元,是世界上慷慨度最高的制度之一。但从负债端的角度看,它意味着这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养老金隐性债务(IPD),相当于2018年GDP的160%以上,说明中国负债型养老金的体系特征十分突出,未来负担十分沉重。2019年,中国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支出占GDP的5.0%,但根据OECD的预测,这个占比将快速上升,到2050年将达到9.5%,届时不仅高于美国(5.9%)、澳大利亚(3.7%)、加拿大(6.9%)、爱尔兰(7.4%)、荷兰(8.2%)和英国(8.3%)等资产型养老金制度的发达国家,而且还高于北欧福利国家的瑞典(6.6%)、丹麦(7.8%)和冰岛(3.5%),OECD成员国的平均占比仅从2019年的8.8%提高到2050年9.4%,低于中国,欧盟成员国的平均占比也仅是从同期的8.8%提高到10.7%而已。

  资料来源:OECD data,https://data.oecd.org/pension/gross-pension-wealth.htm

  图1  2018年中国养老金财富总值及其国际比较(男性,年度收入的倍数)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发达国家采取各种参数式和结构式改革举措,旨在控制和降低养老金财富总值,取得了良好效果。例如,欧盟成员国养老金财富总值从2014年的平均10.4降至2018年的9.2,OECD成员国从2014年的9.6降至2018年的8.8。其中,在负债型养老金经济体里,德国的降幅最大,从2014年的14.5降至2018年的7.7,其他国家依次是西班牙从14.6降至11.2,波兰从6.5降至5.0,希腊也从12.7降到了10.2。同期资产型养老金制度也有明显下降,幅度最大的是荷兰,从2014年的17.2降至2018年的12.3,其他依次是澳大利亚从7.8降至5.6,日本从6.6降至6.1,丹麦从11.3降至10.1。相反,中国的养老金财富总值则从2014年的13.7上升至2018年的15.2。

  中国第一支柱养老金负债特征和预测显示,向资产型养老金体系转型是非常必要的,大力发展资产型的第二、三支柱养老金可降低第一支柱的替代率和缴费率,进而降低其隐性债务水平,提高第二、三支柱整体退休收入中的替代率占比。

  二、中国三支柱养老金资产规模与GDP大国远不相称

  根据国际惯例,“养老金资产”有两个统计口径,即宽口径和窄口径。所谓宽口径是指第一、第二、第三支柱养老金,包括养老储备基金等各类养老金资产的总和。窄口径仅指第二、第三支柱养老金资产。一般来说,窄口径统计是衡量多层次养老金制度的关键性指标,也是统计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衡量养老金资产的关键性指标,从某种意义上说,养老金体系是否可被定义为多层次、是否属于资产型制度、资本市场中养老金占比高低等,关键看第二、第三支柱养老金资产是否发达。

  2019年全球窄口径统计下的第二、三支柱养老金约51万亿美元;宽口径的各类养老金大约60多万亿美元,就是说再加上第一支柱养老资产和各类其他养老金,比如主权养老基金等。第一支柱养老金排名前几位的国家包括美国2.94万亿美元,日本1.48万亿美元,韩国0.57万亿美元、加拿大0.47万亿美元,印度0.44万亿美元,瑞士0.16万亿美元,澳大利亚0.1万亿美元等,再加上全球几十只非缴费型主权养老基金约几万亿美元。

  中国养老金资产规模很小,与债务端严重不匹配,与发达国家相比存在的差距十分悬殊,与中国GDP经济总量在世界排名第二的地位严重不匹配。

  第一,中国养老金资产的GDP占比很低,仅略高于土耳其。2019年底,按宽口径统计,中国各类养老金总计大约11.6万亿元人民币,在99.1万亿元的GDP中仅占11.7%,其中,全国社保基金2.1万亿元(去重后);第一支柱城镇职工和城乡基本养老保险基金6.3万亿元;第二支柱养老金2.5万亿元(企业年金1.8万亿元,职业年金0.7万亿元);第三支柱税延型商业养老保险只有几亿元保费收入,本文忽略不计。同为第三支柱的养老目标基金因没有赋予税优政策,不能锁定退休日领取,本质上属于普通公募基金,按国际惯例不在本文统计范围之内。因此,按窄口径统计的养老金仅为2.5万亿元,仅占GDP的2.5%,在中国各类养老金中只占四分之一强。

  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养老金的GDP占比相去甚远。发达国家仅窄口径第二、三支柱养老金的GDP占比就远高于中国宽口径的占比。例如,2018年全球养老金平均GDP占比为34.5%,OECD成员国养老基金平均GDP占比为49.7%,G7(七个发达国家)平均为64.3%,P7(养老金七强)平均为125.5%。其中,8个养老金资产超过100%的国家依次是丹麦(198.6%)、荷兰(173.3%)、冰岛(161.0%)、加拿大(155.2%)、澳大利亚(140.7%)、瑞士(142.4%)、美国(134.4%)、英国(104.5%)。如果加上第一支柱,上述几组国家和国别的占比就更高了。中国养老金GDP占比按宽口径统计仅相当于斯洛伐克(11.7%),按窄口径2.5%计算,仅相当于土耳其(2.5%)。

  第二,中国养老金占全球养老金资产比例极为悬殊,与其全球GDP排名第二的地位极不相称。截至2019年底,宽口径的全球各类养老金约60万亿美元,窄口径的私人养老金为51万亿美元。按宽口径统计,中国各类养老金占全球各类养老金约2.8%;在窄口径下,中国私人养老金仅占全球私人养老金的0.9%,而中国GDP总量位居全球第二,占全球87.7亿美元GDP的16.3%。

  相较之下,美国不仅GDP全球排名第一,2019年为21.4万亿美元,占全球GDP的24.4%;美国宽口径和窄口径养老金的全球养老金占比均排名第一,并远超其全球的GDP占比:宽口径各类养老金资产35.1万亿美元(包括美国第一支柱养老金2.9万亿美元),占全球养老金比重高达58.5%,窄口径私人养老金32.2万亿美元,占全球51万亿私人养老金的63.3%。美国不仅是经济第一大国,养老金更是全球第一大国。

  第三,中国养老金资产人均水平很低,不到美国的百分之一。虽然2019年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53亿,但由于中国实际每年平均退休年龄仅为54岁,领取养老金的人数是2.83亿(占全国人口的20.2%),宽口径下各类养老金人均仅为4.1万元。美国60岁及以上人口是7500万人,但由于退休年龄延迟等原因,领取养老金的人数仅为4800万人(仅占全国人口的14.6%),宽口径下人均养老基金达73.1万美元,相当于510万人民币,是中国的125倍。在窄口径下,中国人均养老金资产仅为1.1万元,而美国是67万美元,相当于470万人民币,是中国的420多倍。

  第四,中国战略储备基金“全国社保基金”规模太小,只相当于挪威的大约千分之一。2021年是全国社保基金成立20周年,20年来,全国社保基金从初始资金200亿元起步,目前已发展到2.1万亿,增加了一百多倍。但相对于14亿人口的大国来说,其规模仍显得很小,全国人均仅为0.15万元。挪威的战略储备养老基金是“全球政府养老基金(GPFG)”,2019年底总资产为1.15万亿美元,人均21万美元,相当于人民币147万元,是中国的近千倍。

  三、中国养老金在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几近为零

  另一个测度是否是资产型养老金体系的指标是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私人养老金的占比。发达国家的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私人养老金占比很高。根据国际惯例,各国在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只统计窄口径的第二、三支柱养老金,第一支柱养老金不在统计范围之内,因为第一支柱养老金一般为现收现付制,参保人终生积累的是“权益”,对个人和家庭而言并未形成真实的养老资产,人去世后不能继承或转让。

  表1  2019年英、加、美和中国(城镇)家庭财富净值构成的比较

  中国的第一支柱虽是统账结合,但个人账户基本为空账,且账户规模不占主导地位,考虑到“名义账户”的名义资产计算的复杂性,本文遵循国际惯例,仅将以账户制为主要形式的私人养老金的第二、三支柱纳入统计范畴。家庭财富净值构成可分为四类即不动产、实物财产、金融资产、私人养老金。2020年4月央行公布了2019年中国城镇家庭资产调查数据,这是目前为止最权威、最完整详实的调查结果。在笔者将私人养老金分离出来之后,中国城镇居民家庭资产构成中不动产占将近六成,在四国中最高,美国最低,不到三成,说明中国城镇居民家庭中,房产构成了家庭财富的主要部分。在实物财产方面,中国也是占比最高的,超过两成,其他国家都不到一成,其中,美国最低,仅为5.2%,这可解释为中国以家用汽车为主要耐用消费品的拥有比例越来越高并且价格较贵的结果,每百户已达43辆。再看金融资产和私人养老金的情况:中国的金融资产为20.1%,私人养老金仅为0.3%,而英国和加拿大都是“倒挂”的,养老金占比高于金融资产,尤其英国;但对美国而言,金融资产占比高达43.2%,私人养老金24.8%,二者合计高达68%。相比之下,英国和加拿大二者合计分别仅为56.2%和44.4%,明显低于美国,说明美国家庭财富净值构成中占绝对优势的是包括养老金在内的金融资产。中国家庭财富状况的特征是私人养老金0.3%,如果将农村居民家庭也纳入统计范围,这个比例就更低了,仅为0.2%。另一方面,金融资产占比只占两成,虽然高于英国,但却低于加拿大,明显低于美国,重要的是,中国居民储蓄率名列前茅,说明中国家庭的20.1%的金融资产中绝大部分是银行存款。

  参考文献:

  [1]人社部官网。

  [2]OECD, Pensions at a Glance 2019: OECD and G20 Indicators, OECD Publishing, Paris, Nov.27, 2019.

  [3]OECD, Pension Markets in Focus 2019, OECD Publishing, Paris, Dec. 9, 2019.

  原文刊发于《中国保险资产管理》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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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潘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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