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是一个人们眼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分散在全球200多个收藏机构的1000多张中国宋代绘画制作一套“全家福”。
北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台北故宫博物院、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有宋画“镇馆”的公私收藏机构分散于中国、美国、日本等世界10多个国家。
要把这些散落的宋画串珠成链,集结成一套“全家福”,是一项浩瀚的工程,谈何容易。
浙江人却做了。
5年前立项的《宋画全集》编纂出版工程,打造的便是迄今为止最权威、最完整的宋画图像与文献集成,共8卷32册,总投资8000多万元人民币。目前,《宋画全集》已出版了第二、三、六、七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宋画图像整理已准备就绪,三四个月后,《宋画全集》第一卷(北京故宫博物院卷)就将开印。
一切从“零”开始
“是浙江!”翻阅《宋画全集》时,很多人的言语中有敬佩,也有诧异。因为,他们真的没想到,挑起这项“可望不可及”的宋画研究工程者,居然是藏画远不如北京、上海等地丰富的浙江。
“你们藏有几张宋画?”“没有。”
浙江大学党委书记、《宋画全集》编辑委员会主任张曦清楚地记得,这样的问答在编纂《宋画全集》的过程中上演过多次,不少人问这话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没有藏画,意味着浙江对所有宋画的图像整理和出版工作要从“零”开始。
为现存在世的宋画拍照留存,做一套“全家福”,这将填补我国宋画整理汇编的历史空白,开创中国绘画大型断代集成的先河,专家认为,“这不亚于编纂《全宋文》、《全宋诗》、《全宋词》的意义”。
谁都明白这件事的价值,但是,谁都忌惮这件事的难度。
在《宋画全集》的编纂团队开始收集资料时,即使从热情的支持者的目光与言谈中,也能感到他们深深的疑虑与担忧。
“做这个事情我们充满着自豪感和使命感。”浙江省文物局局长、《宋画全集》编委会副主任鲍贤伦心里很清楚可能会遇到的种种艰难,“意义大难度小的事别人做了,意义没有难度不大的事我们不会做,意义大难度也大的事,我们就激动一回,做它一回。”
“走遍千山万水、吃遍千辛万苦、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浙江人凭借“四千精神”迎难而上,《宋画全集》的编纂者满怀为天下学子所用、让优秀遗存发挥更大价值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开始了一点一滴的努力。
不抛弃不放弃
宋画,价值斐然。
中国水墨山水和花鸟画的起源、山水画“皴”笔法的形成、梅兰竹菊入画以及墨竹的画法,均发端于五代而成熟于宋。
宋画还被称为我国“绘画的文学时期”和“文人画”形成时期。
这是一座中国绘画史上的高峰,举世公认。
宋画领域的研究专家寿勤泽甚至发现,宋画思想艺术的影响力已经辐射到了日本等国,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曾坦言,他的《古都》、《雪国》等文学作品就受到过《雪景图》等宋画的文化影响。
存世稀少,流传分散……种种因素叠加,宋画不管在哪家博物馆收藏,都会被视为“镇馆之宝”,不轻易示人。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有全世界范围内数一数二的宋画作品,《北齐校书图》、《湖庄清夏图》、《雪山楼阁图》……即使是翻拍的照片,也被藏在了“深闺”。东京大学铃木敬教授在编纂《中国绘画总合图目》时就“碰过钉子”,后来,整个图目就独缺了波士顿美术馆的藏品。
负责对外联络的《宋画全集》执行主编、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许洪流知道难度,但没被吓退,一次次沟通,一次次交涉,波士顿美术馆终于同意提供馆拍的宋画藏品原始照片供《宋画全集》收录。
但是,《宋画全集》为提高影印质量,使用的都是8×10英寸的大胶片,而波士顿美术馆的老底片只有4×5英寸,不适用于《宋画全集》的编排体例。
“能不能重拍?”许洪流与中央美院宋画研究专家丘挺一起做起了波士顿美术馆的工作。一次,两次,三次……终于,“这是一件对全世界学术界都有好处的事”,这句话说服了波士顿美术馆,答应拿出作品进行重拍。
令人意外的是,波士顿美术馆东方部的史耀华先生在告知已同意重拍的来电中表示了感谢,许洪流以为是对方的中文水平有限表错了意,笑着说:“应该是我们感谢你们的帮助,我们说谢谢。”史耀华认真地说:“我没有表达错,是我们表示感谢,因为《宋画全集》是全世界学术界共同的期待,你们做了。”
在征集宋画图片资源的艰难过程中,许洪流还碰到过许多次以“文物保护为由”的拒绝。因为宋画中很多是绢画,绢很脆弱,极易剥落,每展示一次都可能会受到损伤,一般情况下,博物馆都不肯轻易拿出来。
在与日本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沟通时,“重拍可能造成画卷藏品损坏”的担忧就被摆上了谈判桌。
许洪流提出可以先拿与作品尺寸相仿的报纸用于对焦,待摄影师完成布光、对焦等必备工作后,再用作品替换报纸正式拍摄,把作品展开的时间缩短在几分钟内。而且,所有人与作品保持2米以上的距离。
这样的诚恳终于感动了对方,终于拍到了日本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的珍贵藏品。当然,拍摄的底片也将按承诺在完成编纂工作后,全部赠送给日本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
就像真的一样
“书能做到这个程度的话,对我们搞研究的人来说,几乎不需要打开原作了。”这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肖燕翼看了《宋画全集》样稿后给出的评价,这道出了《宋画全集》的制作精良。
从选纸开始,《宋画全集》就与众不同。
“我们选择了20多种纸张印刷同一图像,然后经专家评选,选定了从德国进口的一种具有卓越色彩还原能力和独特手感的高质量纸。这家德国厂家为《宋画全集》的纸张设计了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重量,这就有效地防止了盗版的可能。”
《宋画全集》承印厂杭州影天印务公司做过一个实验,将《宋画全集》的用纸放大180倍依然清晰平整,而其他纸张均已经是凹凸不堪了。经过检测,这种纸张的上墨量达到了380%,即在四色印刷时,也就是红黄青黑同时以95%的浓度印刷时,网点尚能非常清晰,数值远高于其他纸张。
高质量的纸张保证了作品的效果,却给装帧带来了难题。这么光滑的纸张,胶水渗透不进去,自然就粘不牢了。
为此,负责《宋画全集》装帧的公司针对这种纸张的特性多次开发胶水配方,但当图书翻到第50遍的时候,书脊依然会出现脱胶。最后,许洪流提议印刷厂是否可以用细砂纸打磨书脊锁线部位,使其变得粗糙,便于胶水渗入纸张。这终于奏了效,翻到数百遍时,书脊仍然纹丝不动。
在印刷上,《宋画全集》同样精益求精。“我们的扫描模式可以非常完整地保持原作的色域。”一直参与《宋画全集》编纂的资深美术编辑李介一对此颇感骄傲,但也正因为《宋画全集》要求的印刷制版精度太高,印刷的稳定性相应就不高,报废率也特别高,这无形中给编纂加大了工作强度。
墨色的控制、色彩反差的掌握……这些都要依靠经验来掌控,李介一算了算,《宋画全集》几乎每一页的打印都要不下20次调整才能达到满意。“宋代的纸张没有漂白剂,一般都泛浅灰色,在印刷上更增添了难度,只要网点的比例稍有偏差,出来的颜色就会变味。”
在做辽宁省博物馆藏宋画卷时,《宋画全集》拍摄组辛辛苦苦拍来的底片拿到一家北京公司冲印时居然被冲坏了几十张,涉及到花了2天拍摄的4幅手卷。
在与辽宁省博物馆馆长马宝杰沟通后,对方答应再提供重拍的机会。拍摄组带着100公斤的设备驱车2000多公里再次赶往辽宁,宁可舍弃不用,也一定要保证底片的质量。
不巧,4幅手卷之一的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正好在北京国家博物馆参加一场“迎奥运”全国文物巡回展。拍摄组只补拍到了其中的3幅宋画。
为了拍到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时隔不久,《宋画全集》拍摄组又“三顾茅庐”,再次扛着100公斤的设备上辽博,终于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
《宋画全集》出版面世后,业界给其质量以最高的评价,认为超越了《波士顿美术馆唐宋元藏品集》和日本的“二玄社仿真品”,而这两者都是业界公认的绘画图集制作的标杆。
“就像看到真的一样”,这是《宋画全集》一直为之努力的方向。
“只有尽可能地把影集绘画的精神风貌还原出来,才能让读者身临其境,进入古代绘画大师的心灵世界。”李介一对自己这些年来为《宋画全集》的付出心甘情愿。
而《宋画全集》想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宋画原作千年流转的精神传承。
本报记者 王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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