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台之诗:魏晋南北朝的低婉

丛台之诗:魏晋南北朝的低婉
2024年12月07日 08:00 媒体滚动

转自:邯郸晚报

南朝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沈约

光绪版《邯郸县志》载《赵都赋》

□侯廷生

魏晋南北朝时代,邯郸已离开了战汉的辉煌。东汉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徙赵王刘圭为博陵王。东汉的赵王先后有八位,至此赵国除为赵郡。在此前一年,邯郸已经改属魏郡,由国都而降为一县之邑。

黄初六年(225),魏文帝曹丕封儿子曹邕为邯郸王。历史上称这时“魏氏王公徒有国土之名而无社稷之实”,且“位号靡定,大小岁易”,所以这个“邯郸王”也随即消散。太和六年(232),曹操的儿子曹干,被封为赵王,虽然长达30年,但基本处在被遗忘的角落,几乎没有影响。进入西晋,庞大的司马氏家族,在司马衷时代彼此残杀,一度强势的司马伦,得到了赵王之封,成为“八王之乱”的祸首之一。可以说,魏晋时期,这些赵王,与邯郸已经没有什么关系。邯郸,作为魏郡的一个县份,这时候似乎只是邺城故事的旁观者。

但邯郸难以被彻底忘记。邯郸人刘劭(168-249)的《赵都赋》留下了“结云阁于南宇,立丛台于少阳”的名句。在刘邵的心里,“且鄙邑者,固灵州之敞宇,而天下之雄国也”。这鄙邑,就是邯郸,就是丛台。

据《三国志·魏书·刘劭传》:“刘劭字孔才,广平邯郸人也。”刘邵早年曾为管理地方户赋的计吏,因学识渊博而升任秘书郎。入曹魏后任尚书郎、散骑侍郎。明帝时出为陈留太守,以后又征拜骑都尉,与议郎庾嶷、荀诜等定科令,作《新律》十八篇,著《律略论》。迁散骑常侍。“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诏劭作许都、洛都赋。时外兴军旅,内营宫室,劭作二赋,皆讽谏焉。”赐爵关内侯。所作《赵都赋》《许都赋》《洛都赋》等,史称“三都赋”。

刘邵因做过散骑侍郎,因此被后人尊称为“散骑”。后人称赞“《赋》传散骑,客号平原”,邯郸的文脉由此得续(语出康熙《邯郸县志·沿革》)。

编写时代稍晚、记载东汉195年历史的《后汉书》,其帝纪(十卷)和列传(八十卷)由南朝·宋人范晔(398-445)完成,各志(三十卷)则取西晋司马彪(?-306)之作。在《地理志》里,为邯郸县注明“有丛台”。可见,丛台成为邯郸城的地理标识。司马彪所处的时代,在魏晋之交,略晚于刘劭的生活时代。

南北朝时期,有关邯郸丛台的的诗歌,主要有陆厥的《邯郸行》和沈约的多个作品。

陆厥(472-499),南朝·齐文学家。字韩卿,吴郡(今江苏苏州)人,陆闲长子。好属文,五言诗体甚新变,因父被杀悲恸而死。其文以《与沈约书》较有名。其诗《邯郸行》,是邑邯郸为题材的描写邯郸赵女形象的佳作:

赵女擪鸣琴,邯郸纷躧步。

长袖曳三街,兼金轻一顾。

有美独临风,佳人在遐路。

相思欲褰衽,丛台日已暮。

这里,邯郸,丛台,以及鸣琴、躧步,配以日暮时分的风景,

沈约(441-513)是生活在南朝宋、齐、梁时代的政治家、文学家。自幼家贫,但刻苦学习。南齐建立后,他担任国子监祭酒等职;南梁建立后,担任尚书仆射,册封建昌县侯,官至太子少傅。他是南朝文坛领袖,创“永明体”,为“竟陵八友” (范云、萧琛、任昉、王融、萧衍、谢胱、陆倕、沈约)之一,同时也是一位史学家,其著作《宋书》为“二十四史”之一。

沈约博通群书,且擅诗文。他的《赵瑟曲》,则是另一首角度,对赵国的乐器瑟的演奏及效果做了描述。

邯郸奇弄出文梓,

萦弦急调切流征。

玄鹤徘徊白云起。

白云起,郁披香。

离复合,曲未央。

而在他另一首《日出东南隅行》诗中,则以邯郸美女罗敷为主题,尤其点明了罗敷采桑在邯郸,其首句“朝日出邯郸,照我丛台端”,与刘劭的“立丛台于少阳”的名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朝日出邯郸,照我丛台端。

中有倾城艳,顾景织罗纨。

延躯似纤约,遗视若回澜。

瑶装映层绮,金服炫雕栾。

幸有同匡好,西仕服秦官。

宝剑垂玉贝,汗马饰金鞍。

萦场类转雪,逸控写腾鸾。

罗衣夕解带,玉钗暮垂冠。

《日出东南隅行》属于乐府诗,其本题是以邯郸的罗敷为题材。在沈约看来,罗敷是真正的邯郸人,其活动地点就有丛台。

他的另一首诗《古意》,仍以丛台为题,描写了一位伫立丛台下的美女的思恋之苦,挟瑟而立,丛台为景,和日暮时分交融在一起。更何况明月渐起,美人忧伤?这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诗画效果,不愧为名胜丛台的历史映照:

挟瑟丛台下,徙倚爱容光。

伫立日已暮,戚戚苦人肠。

露葵已堪摘,淇水未沾裳。

锦衾无独暖,罗衣空自香。

明月虽外照,宁知心内伤?

《古意诗》是沈约的抒怀之作。该诗所咏地点、人物似与作者所在的南朝无涉,但却采用了以古喻今的手法,反映了南朝的一些现实。诗题“古意”,即是表面咏前代故事,实际寄寓作者的思想感情。起句“挟瑟丛台下”,中的“挟瑟”典故,不知最早的出处何在。比沈约稍后的北齐诗人魏收(507-572),也写过一首《挟瑟歌》,说:“春风宛转入曲房,兼送小苑百花香。白马金鞍去未返,红妆玉筋下成行。”在魏收的笔下,诗中主人翁,一个红妆少女。金鞍白马把她带进丛台小苑。沈约诗里的低徊彷徨,忧愁痛苦,其意与《挟瑟歌》中的“玉筋(泪水)下成行”相仿佛。二者是不是同咏一个故事?这对我们理解沈约的《古意》,是否有所启示?

到了南朝·梁,有两位皇帝写了与邯郸有关的诗,一是梁武帝萧衍(464-549),他写的《邯郸歌》,是以汉文帝与慎夫人的典故为题材的:“回首霸陵上,北指邯郸道。短衣妾不伤,南山为君老。”并没有涉及丛台字样。而另一位皇帝简文帝萧纲(503―551),创作的《采桑》,对丛台的叙述,与邯郸采桑女紧紧联系在一起。

春色映空来,先发院边梅。

细萍重叠长,新花历乱开。

连珂往淇上,接幰至丛台。

丛台可怜妾,当窗望飞蝶。

忌趺行衫领,熨斗成褫摄。

下床着珠佩,捉镜安花镊。

薄晚畏蚕饥,竞采春桑叶。

寄语采桑伴,讶今春日短。

枝高攀不及,叶细笼难满。

年年将使君,历乱遣相闻。

欲知琴里意,还赠锦中文。

何当照梁日,还作入山云。

重门皆已闭,方知留客袂。

可怜黄金络,复以青丝系。

必也为人时,谁令畏夫婿。

萧纲既是皇帝,也是文学家。梁武帝第三子。由于长兄萧统早死,他在中大通三年(531)被立为太子。太清三年(549),侯景入建康,梁武帝被囚饿死,萧纲即位。大宝二年(551),萧纲为侯景所害。父子均死于“侯景之乱”使得南朝的脆弱达到了极致。这个时期,正是东魏、北齐对南朝最具攻击力的时期。自宋、齐以来的南北交聘,因此被打乱,文化的交流瞬间变为武力的攻击,这场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

尽管在南北朝时期,邯郸在南朝人看来,只是表现在诗文里,但在北朝特别是东魏、北齐时代,却仍有着具体的活动。

北魏皇帝拓跋珪,曾经赐韩果为邯郸男爵。韩果是代郡武川人,曾经跟随拓跋珪四处征战,因平定侯莫陈悦的叛乱有功,封在邯郸(见《周书·韩国传》)。北魏也曾经在邯郸置盐灶四(《魏书·食货志》)。到了北齐后主,曾下诏建设邯郸宫。尽管历史文献对此记述有所差别,《北齐书》在后主武平七年(576)八月。《隋书·五行志》则载“武平四年(573),起宫于邯郸,穷侈极丽”。

北齐的邯郸宫究竟是在邯郸的哪个地方?是不是仍以丛台为中心?我们今天已无从考证。但从南北朝结束后,邺城被毁、行政机构南迁,邺城中心地位从此失去,可以知道,邯郸城的重要性将会被重新提起。隋文帝杨坚称帝不久,就封梁毗为邯郸县侯(《隋书》)。而此前杨坚的“丛台之北,易水以南”的大功,更是被周帝载入《诏书》之上。

南北朝时期,诗歌的主体正是从汉赋转向律诗的阶段,流淌着汉韵的五言诗,也开始与七言诗交织碰撞,最后在新的大一统时代到来时,准备了新颖的文化外衣——唐诗。就河北而言,这时期也正是燕赵魏三大文化碰撞融合期,最终形成燕赵一体的新区域,奠定了河北道出现的文化基础。

邯郸,能否扫净战火烟尘,再以太行东麓的“邯郸道”之姿,挺立于大唐的盛世之中?丛台,是否以大河之北的胜景,唤起南来北往的唐代诗人们凭吊吟咏,抒发心中的建功立业的块垒?

历史让邯郸,有了一个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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