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在时代的背影里|家庭_新浪财经

《白色大厦》电影海报。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陈爱中

　　《白色大厦》（WhiteBuilding）是柬埔寨2021年拍摄的一部电影，影片语言为高棉语，导演为卡维奇·尼昂。该片由曾获得第7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男演员奖的皮斯·春主演，讲述在东南亚国家柬埔寨经济发展过程中，底层家庭生活梦想破碎的故事。三个青年人及其家庭面对时代大潮的变迁，梦想、亲情等发生不可逆转的大变革情况下情感创伤的故事，是一部关注青春的成长电影，故而影片也曾被翻译为“金边白楼青春梦”。该部电影的表现手法细腻，人物心理刻画入微，镜头语言丰富，忧伤语境的塑造尤其让这部电影具有丰沛的表现力。

　　首先，深刻的思想主题。中国现代著名作家鲁迅先生写过一篇小说，名字为《伤逝》，讲述的是上世纪初五四运动期间，面临时代大变革，青年知识分子涓生和女子子君自由恋爱而同居，但被周围的人认为伤风败俗，因此丢掉了工作，失去了谋生的能力。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人最终分手，子君回到原来决裂的旧式家庭，孤独地死去，涓生则倍感无力而深深懊悔，以“手记”的形式追悔对子君的爱。《伤逝》从时代格局上论述了个体命运的渺小与脆弱，理想、梦想和志向如果没有时代大潮的支撑，将如大海中的孤舟。从男女情感的层面上很好地诠释了一代年轻人“梦醒了无路可走”的时代困局，将青春成长的忧伤“消逝”于时代的更迭里，引起长久的共鸣。

　　《白色大厦》表现的是类似的主题，托尔、桑楠和阿卡三个同龄的年轻人，有着相同的梦想和成长环境，一起追女孩子、相互调侃青春懵懂的事情，一起跳舞赚钱，甚至撒谎说是孤儿，借此赚得大家的怜悯，在街头表演中获得喝彩。这些细节的勾勒都表现了青春的纯真和无忧无虑。

　　但面对生活的窘境，三人不得不陆续告别青春走向生活的现实。阿卡跟随表哥全家移民法国，托尔恋爱之后放弃参加跳舞比赛。而桑楠被迫从三个人的青春狂欢，逐步过渡到家庭内部的忧虑中。父亲患糖尿病多年，因家庭穷困看不起病，久拖之后日益恶化，最后不得不截肢。金边闹市区的房子，逼仄而困窘，天花板常常漏雨而无钱修理，这个名字叫白色大厦的房子被开发商看上，要拆迁。但每平方米1400美元的补偿额并不能够让他们在这里买上体面的房子。后来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桑楠一家不得不妥协，从金边的繁华区搬到了郊区的亲戚家借住。

　　桑楠和姐姐因为过惯了城市生活，也需要找到更多的成长机会，因此需要经常离开家重回城市，无法照顾已经残疾的父亲。对此，母亲感到孤单和颇有怨言，桑楠面临伦理亲情上的疏离。

　　影片讲述的是在时代大变革背景下，小人物命运的悲凉和绝望，城乡变迁为已有家庭伦理格局带来的冲击，周围环境的突变，给年轻人的自我成长带来的迷茫。这也是大多处在变革期的社会，必然需要反思的宏大问题。

　　其次，感伤意境的营造。如何用镜头语言将深刻的主题表现出来，是所有优秀的电影都要面临的问题。《白色大厦》在这方面颇有优卓之处。

　　多用超微镜头，注重人物表情的细节展现。如表现在楼顶上，桑楠和姐姐关于给父亲治病困境的对话，就用超微镜头捕捉对话间二人的面部表情，将姐弟二人面对贫穷和亲情二者之间纠结、无奈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如白色大厦搬迁后，在拆除的过程中，一片瓦砾中，桑楠再次回到这座楼房，走在阴暗的楼梯上，一束光从拆穿的楼顶上斜照下来，有着丁达尔效应的锐度和边界感，清晰而直刺昏暗，桑楠仰头看向这束光，恍如荷兰画家伦布朗经常在画作中人物上方的那束经典的“伦布朗光线”。这似乎是一种昭示，在废墟上的希望，也是一种逆境中的希望，但又蕴含着末日黄昏的苍凉感，寓意复杂，镜头表现力强。

　　将故事展开的大部分场景都放置在夜晚。柬埔寨属于东南亚国家，湿热多雨，白天酷暑，夜晚则生活丰富。影片使用夜晚较多的场景符合这个国家的自然物象，但同时也很好地利用夜晚模糊、低调、晦暗的自然光线，来展现人物命运的悲凉、青春忧伤带来的莫可名状的懵懂感。

　　叙事节奏的舒缓。《白色大厦》侧重于对人物心理变化的刻画，镜头语言依托于人物的心理节奏，而相对忽视外在情节的推动作用。影片的故事节点和逻辑很简单，一个是三个年轻人跳舞梦的破灭，一个是白色大厦动迁。但影片在舒缓而复沓的叙事里，给这种简单的故事节点赋予层叠的情感波浪。在跳舞梦破灭的叙事里，影片穿插了两个跳舞排练的镜头，一个是三个人在激情跳舞，另一个则是只有摄像机没有人的空镜头，然后再配以后来桑楠做的那场在舞台上盛装表演的梦境。逻辑清晰但梦想破灭的碎裂声悄然而至。在这三个镜头的中间，有一个桑楠在楼顶上和佛龛在一起的背影慢镜头，时间较长，好像静止了一样，以丰沛的时间和单调的空间预示桑楠理想破灭后内心的苦楚，神佛也无法救赎。另外一个，就是一家人面对父亲由糖尿病引发脚指头腐烂、变黑的惨状，及因家穷而得不到治疗带来的痛苦，在不同家庭成员之间反复展现。这种看似重复的镜头，将这种痛楚如波纹一样荡漾开去，为影片营造出弥漫性的情感忧伤氛围。

　　总体来说，《白色大厦》用丰富而独创性的镜头语言，将青春成长与时代变迁的关联做了深入而细致的处理，将晦暗的忧伤格调与丰富的人物心理变化揭示出来，彰显出较高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