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概念图 沉船时
采访英军战俘后人
关于沉船的油画
当年部分英军与两位渔民的合影
2019年英军后人与老渔民相会
◆ 华心怡
搜寻一艘沉船,打捞一段大是大非、大仁大爱的历史。
2013年,《后会无期》在东极岛拍摄。方励是制片人,韩寒是导演。韩寒带方励上岛。“有个船老大跟我们提及多年前一艘沉船的故事。”方励生出兴趣。这也是一切的发始。
“你知道后来《后会无期》的主题歌第一句话是什么吗?”方励突然问我。
当年,方励买了音乐版权,主题歌韩寒填词,邓紫棋演唱——“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韩寒有感而发写了首很忧伤的歌,方励也有感而发去找到了沉船。冥冥中,大概就要由方励来完成搜寻的,打捞这段蒙尘82年的历史,以及当年被日本军政府否认的暴行。
6月14日,纪录电影《里斯本丸沉没》以首场放映的形式拉开了今季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大幕,这也是《里斯本丸沉没》的全球首映。
片头,郑重,威严、不容拒绝地告知:123分钟长的影片,有且仅有——事实与真相。历史中的三方,日本侵略者、英军战俘、舟山渔民,大是大非、大仁大爱。放映厅里,观众拭着眼角的泪,导演、制片人方励说:“情感的力量。”
方励说自己花了八年干成了这件事,“这辈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是这么算的,八年前,他搜寻沉船。在电影首映日的深夜,说了一天话的方励,坐下来继续说,说未尽之言。八年,里斯本丸这样浮出水面……
要由中国人来做
托尼·班汉姆是电影的历史顾问。多年前,他写了一本关于里斯本丸的小书。没有人记得这艘船,而它又需要被记得,这是托尼写书的初衷。“没什么人看,感兴趣的大多是亲历者的家属,等等。”托尼也来了首映式,热闹了一天,有点撑不住了,早早回房休息。这本小书的作者怎么都没想到,若干年后,同样的主题,由一个中国人和他的团队,以如此盛大、隆重、直抵人心的方式带给了世界。他说:“我写书的时候没有想到20年后的今天,我人生当中最震撼、最有共鸣,最能共情的一部纪录电影这样被呈现出来。感谢大家对这段历史的关注。”
一个中国人,搜寻沉船,还原历史,付诸影像。悲伤仍时时隐痛,大义仍常常被念,英国战俘惊心动魄的故事,“为什么由你来讲述?”方励语速很快:“自然是中国人。”他又特意放缓了节奏,“里斯本丸沉船事件发生在我们中国的家门口,我们的先辈是目击证人,是参与者,是救助者,所以揭露历史真相的电影,自然由中国人来做。”
做起来,比想象中更难。最早,他成天成天地坐在科研室里,以一个理科生的严谨,要弄清楚沉船背后的所有逻辑。“这艘船经历过怎么样的改造?三号舱为什么会进水?船体是如何断裂的?”他一个人埋头研究。“水动力学”“金属疲劳”这些术语,让一切听上去充满科学的味道。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答。“这些,都不难。”难的,是人。
他来到英国,搜寻人的线索。“打广告呗,玩命打。”英国三大报,整版,连着做。“花了25万英镑。”BBC也关注到了这些广告,觉得有些奇怪,“人家想,这个中国人想干什么?”他上了电视台,做了一次访谈。这也算是个广告了,方励笑:“这次免费。”广告打出去了,信息陆续而来,让人鼓舞。
一开始找人,后来做采访,八年来,方励已经记不得自己去了几次英国。有一回,他和团队吃午餐。周末,又是晴好,周遭出来透透气的英国家庭很多,带着三明治野餐。方励兴起,“我说不如大家做个街采吧。”战争带给英国的印记是深刻的,随机问到的一个家庭,夫妻双方都有祖辈在战争中遇难。但是,没有人听过“里斯本丸”。“我越来越感到迫切性,一定要做,一定要做好。”
方导“赶鸭子上架”
方励爱玩。70岁了,还总也玩不够。地球物理勘探与技术,玩了42年;海洋调查,玩了39年;电影,最短,玩了24年。“不分主次,平行进行。”方励玩电影,都是以制作人或监制、编剧的身份。《百鸟朝凤》《观音山》《万物生长》《阳光劫匪》《兔子暴力》……统统留下他的印记。他还没做过导演。这回,做上了。
不过,在这部片子里,方导是“半路出家”。“我从没想过做导演,这个故事的框架找不到先例。”一开始想着可能做成新闻片,后来变成了大电影,方励也被逼成了“方导”。纪录电影,也是电影。它需要情感交融,而不是一本写满问题的笔记。方导,当上了记者。这个记者,有点不一样。
班尼菲尔德,近百岁,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幸存者,住在加拿大。收到这条线索,团队欣喜若狂。可是第一拨人去了之后,给方导打电话。“你要有心理准备,老人不太记得往事了。”方励执拗又自信的性子,不允许自己轻易放弃。他来到加拿大。果真,老人对战争的记忆,很模糊。没关系,“我知道怎么解开一个军人的青春记忆。”
“在军队里,你是做什么的?”“我是枪手。”“机关枪?”“是的。”
“马克沁重机枪?”
“对!”老人脸上有了笑容。
“那没水了怎么办?”
方励懂枪。马克沁重机枪速度快,容易发热,所以需要冷却水。问这个问题时,他几乎已经肯定老人会如何回答,但就是要让他自己讲出来。
“我往里尿尿。”哈哈哈,乐开了。青春,昨日,都在。老人自己说:“我的记忆回来了。”
班尼菲尔德被打开,一件件、一桩桩,往事,抖落。这个不记事的幸存者,成为整部影片叙事最完整的讲述者。现场,他的满堂子孙都听呆了。这些故事,老人从未提起。
就这样,方励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采访。
除了导演,方励还干起了配音。影片所有的旁白都由方励讲述。“我一个南方人,讲普通话老费劲了。”方导家乡四川,普通话自然不那么字正腔圆。原先,也是有两种意见。“我们也做过专业配音演员的版本,但大家都觉得代入感不如我讲的这个版。”方励就是观众,观众就是方励。跟随他的声音,探索历史,走入历史,记住历史。
方导这回,是玩大了。做导演还有下一次吗?“这辈子做一次就够了。”
“绝望”过后是希望
拍《里斯本丸沉没》,方励“绝望”了好几次。
第一次是动画。之前按照传统动画制作方式,显得太卡通,没有战争紧张的氛围,感觉很跳戏。“看了改,改了看,就是不对路。有点‘绝望’。”2020年8月,方励完整接管后,亲自在动画上动脑筋。哪怕是观众现在看到的最后版本,仍有不同的感受。“有些人非常喜欢,而看惯了动漫的,可能会觉得有点‘糙’。其实我们都是3D建模,一分钱没少花,最终就是决定要做这样有质感的风格化动画。”从人体瘦弱的程度,军装的边缘……所有的细节,一遍又一遍打磨。“电影是只有一次机会的艺术,所以之前路走得不对,就要推翻重来。”后来,影片拿去给英军战俘群体试看,他们都给予高度评价。方励说:“我们用镜头的运动,而不是人物的运动来渲染气氛,因为动画人物的动作是缓慢的。生动的军装照给观众更多留白。”
让人“绝望”的,还有主题曲。去年8月15日,《里斯本丸沉没》在伦敦试映。而片尾曲是到最后时刻才全部录制完成的。先有词,再有曲。方励曾在美国留学,英语交流完全没问题。他想要在歌词中表达的中心词也很明确:黑暗、远方、安息……“但你知道,我的英语没有达到文学的水平,我只能告诉别人我想要的是什么。”他的一个英国朋友是出名的音乐人,推荐了两个英国词作者和一个冰岛词作者,“我又‘绝望’了,歌词表达太实,表达不了我要的情绪。这首歌的歌词,得有些诗的意境”。团队里有人看到方励着急,随口提起动画前期镜头图画手、荷兰人杰瑞平时写诗。“两个礼拜,杰瑞写了七稿。每次,我都提出问题。最后一次,我说第一稿和第七稿加起来的感觉,就是了。”杰瑞的第八稿,是终稿。
有了歌词,还得有曲。与方励合作过的法国人尼可拉来操刀。方励提了一个要求,要有小号的元素。“小号有军事色彩,在宽阔的海面上,音色也非常合拍动人。”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年轻人,尸沉大海,异乡和远方。尼可拉的最初几稿结尾是压抑的。方励却要他修改,“灵魂得到了安息,我觉得最后应该有上扬的情绪。”
歌曲有了,谁来唱呢?大家异口同声“阿黛尔”。方导说了:“请不起。”后续的两个人选,一个流行乐痕迹太重,另一个声音偏高。“后来又推荐过来一个爱尔兰歌手,我立即去网易云上找她的歌,一听,这个可以。”他们立即把电影给到了歌手,她连夜看完,双方一拍即合。片尾,顺着海浪,里斯本丸上每一位英国战俘的姓与名,参与救助的每一个中国人的姓与名,在浑厚开阔的歌声中,缓缓滚动。
做成了!这辈子,各种各样的事,各行各业的事,“这一件,是最重要的”。总要奔着希望去,小到电影,大至人生。方励给自己打分:“有限的资源,有限的能力,我给这部作品打85分。”八年,中国人用脚步,连接起生命的线索,还原失落的往事。“里斯本丸”,浮出水面。《里斯本丸沉没》,关于战争,关于历史,关于真相,关于人性。爱,让我们彼此相连,同一个世界,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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