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大选·观察|制造“成千上万的莫迪”,印人党取胜的“武器”

印度大选·观察|制造“成千上万的莫迪”,印人党取胜的“武器”
2024年04月25日 07:20 澎湃新闻

莫迪 IC 资料图

“NDA拿下400个席位!”“我们是莫迪家族!”4月中下旬,超100名印度侨民在德国慕尼黑举行了一场线下会议,讨论如何支持印度人民党在2024年人民院选举中获得400多个席位的动员办法,包括安排侨民打电话给朋友以及制作有关莫迪政绩的视频在各大社交平台分发。随着印度大选在4月19日正式拉开帷幕,印人党海外之友(OFBJP)也先后在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等地方召开集会,以表示对现任总理莫迪寻求第三个任期的支持。

而在印度国内,自发组织支持莫迪的志愿者也并不鲜见。在印度中央邦首府博帕尔的拉胡尔纳加尔,这个以多山地貌著称的地区在清晨迎来了一波热浪,但丝毫未阻止施里瓦斯塔瓦等人为莫迪的竞选活动奔走。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称,“他们在附近狭窄的小巷里缓慢行进,高呼莫迪的名字,挨家挨户敲门,宣传该党的工作。”

这些支持声音足以让外界感知到莫迪高企的民望。尽管印度目前面临着青年失业率高企、社会不平等加剧、通货膨胀等一系列问题,但多项民调显示,如无意外,莫迪将有望获得连任的机会。自2014年上任以来,以强人形象示人的莫迪收获了大量民众的支持,以印人党为核心的“全国民主联盟”(NDA,由38个政党组成)在2019年大选中大获全胜,总共拿下352个席位。

在本次大选中,莫迪的目标是让NDA取得超过400个席位,这个目标或许并非“异想天开”。《当代世界》杂志曾经在刊文分析指出,莫迪和印人党在上届大选中取胜的关键因素之一就是重视党的组织建设,强化基层党的干部培训以及与选民之间的联系。此外,英国《卫报》也指出,印人党拥有规模庞大、组织良好的活动人士和志愿者基层组织,并通过强大的宣传机器、社交平台和即时通讯应用进行选举运作。

在很多人看来,无论是在社交平台上与选民“零距离”接触,还是在线下进行广泛的基层动员,这些印人党所擅长的竞选策略都“无可厚非”。不过,批评人士却担忧,这些竞选活动或可能涉嫌煽动排挤异见人士,制造仇恨言论,进而让印度“最大民主国家”的封号蒙尘。《环球时报》报道称,2024年,瑞典哥德堡大学V-Dem(民主多样性)研究所将印度列为“选举专制国家”,意味着尽管印度定期举行选举,但其莫迪治下的政府却越来越独裁。

一场在线上打响的选举大战

西瓦萨米(Senthil Kumar Sivasamy)白天是一名房地产经纪人,晚上则在家乡哥印拜陀(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担任印人党的选举志愿者,积极参与泰米尔纳德邦的印人党主席安纳马莱(K Annamalai)助选活动。他向印度《经济时报》表示,早在2019年,他们已经尝试动员该地的居民为印人党投票,但由于“不知道如何去做”,最终并未成功。

实际上,西瓦萨米不仅不是印人党党员,起初连安纳马莱的粉丝也算不上,照他的话说,这些选举志愿者“一开始是莫迪的粉丝”,只不过后来因为爱屋及乌,现在已然成为安纳马莱的拥趸。

在“达罗毗荼进步联盟(DMK)”执政的泰米尔纳德邦,中产阶级居民是最主要的选民群体。虽然近年来印人党的声势不断加强,但仍然不及在该地区拥有强大民意基础的“全印安纳达罗毗荼联盟”(AIADMK)和“达罗毗荼进步联盟(DMK)”。

在已经牢牢控制了人口稠密的北方邦、中央邦等北部和中部地区的情况下,印人党将目标瞄向南部,积极利用社交工具开展竞选活动。

3月份,西瓦纳米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志愿者一起创建了WhatsApp群组,并在不同联系人内部分享了群聊链接,不到一个半小时,群组人数已满,达到了1024人。目前,支持安纳马莱的组织“Public For Annamalai(PFA)”共包括18个小团体,拥有超过18000名成员,囊括各行各业。西瓦纳米表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击败该地区的执政党DMK。

民意调查公司Axis My India负责人普拉迪普·古普塔 (Pradeep Gupta) 对印度媒体表示:“NDA上次赢得了352个席位,要突破400个席位,他们还需要48个席位。”他分析,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印人党和NDA在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喀拉拉邦、安得拉邦等邦的表现。

政治分析师沙提亚穆迪(N Sathiya Moorthy)告诉《经济时报》,泰米尔纳德邦的城市中产阶级对印人党的认可程度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但能在多大程度上转化成选票则是另一回事。不过,他也承认,印人党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正在提高。

而在拥有较大竞选优势的北方邦瓦拉纳西,印人党全国总书记苏尼尔·班萨尔(Sunil Bansal)也并不避讳提及社交平台在大选扮演的重要角色。今年1月,班萨尔曾与印人党内人士讨论了通过提高投票率来增加获胜优势的策略,并要求党员以“赢得摊位,赢得选举”的口号来接触选民,组建一支由1万名社交平台志愿者组成的团队,加强大选投票的组织和投票管理工作。据《印度时报》报道,班萨尔表示,在瓦拉纳西1900个选举摊位中,每个选举摊位将安排5名社交平台志愿者进行管理。

“党的核心在于基层”

目前来看,社交平台已成为了印人党宣扬其政纲、打通与基层选民连结的新型竞选方式。不过,多年来深耕基层的印人党实际上深谙这种竞选方式的内在机理,社交平台只是拉近与选民距离的“催化剂”,任何方式都不能偏离广泛动员选民这一核心任务。尽管面对面拉票费时费力,但已成为“第一大党”的印人党仍然重视线下竞选方式,在巩固基层选民上丝毫不敢怠慢。

一项民意调查显示,面对面的竞选方式仍然在印度选民的心目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新德里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沙哈娜·谢赫(Shahana Sheikh)曾在2022年印度邦议会选举期间对北方邦抽取约4000名选民开展调查。结果显示,面对面的拉票方式对吸引和激励合格选民参与投票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

在调查中,受访者被要求对五种竞选方式的重要性进行排序,排名依次是挨家挨户拉票、大规模竞选集会、社交平台的竞选活动、电视和广播上的政党广告以及政党宣传活动、海报和广告。对于规模较小的地区级政党,73%的受访选民认为面对面竞选活动(例如挨家挨户竞选活动和大规模竞选集会)是最重要的竞选方式。即便是印人党和国大党这种大党,也有约54%的受访选民认为面对面拉票的竞选方式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新华网在4月18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印人党拥有约1.8亿名党员,和其“母体”组织“国民志愿服务团(RSS)”历来精于选举造势,善于发动基数庞大的基层人员走街串巷登门拉票。印人党利用莫迪本人的高人气,甚至将其塑造为“印度利益的守护神”的半人半神形象,在全国各个景点和年轻人活动较多地区放置莫迪画像,供民众拍照打卡。

在印度中部的中央邦,29岁的迪普尔·施里瓦斯塔瓦(Dimple Shrivastava)每天早上都会通过一个名为“Sangathan”(组织)的应用程序接收当天日程,进而开启他在印人党的助选活动。志愿者的任务范围很宽泛,小到帮助居民收集垃圾,大到拜访至少五户家庭并和他们喝茶聊天。在当天任务结束后,施里瓦斯塔瓦必须在应用程序上上传照片,证明他达到了每日目标。

“通过这些活动,我们或多或少可以了解谁没有投票(支持印人党)以及原因,并将重点放在这些人身上。”施里瓦斯塔瓦向英国《金融时报》表示。

施里瓦斯塔瓦只是印人党深耕基层的一个“缩影”。多年来,在其“母体”RSS的支持下,印人党成员数量不断增加,而扩大招募志愿者以及强化对党员干部的意识形态培训,使印人党在民众中打下了坚实的民意基础。

2014年以来,在印人党前主席、现任内政部长阿米特·沙(Amit Shah)的组织下,印人党定期开展大规模招募活动,并依靠数量庞大的党员和严密组织模式,在全国范围内有效地开展竞选活动。《金融时报》报道称,印人党的地方组织架构分别为邦、县(注:印度省级之下的行政区划为“district”,约等同于中国“市”的概念,正规翻译称其为“县”)和乡等各级单位,该党通常采用精细化的管理模式,在各级行政区域部署人力,每个基层工作人员最多可以覆盖30名选民。阿米特·沙要求党的干部确保吸收新党员入党,并确保每个新党员在投票时动员两名家庭成员投票给印度人民党。在竞选期间,印人党基层成员也会被分配固定数量的竞选摊位,并在那里收集尽可能多的选民信息,说服他们投票给印人党。

除了加强党员和志愿者招募,开展密集的线下活动接触选民之外,印人党还通过一系列培训计划,对基层党员强化意识形态灌输。有分析认为,这也是该党在过去十年取得成功的关键。

在一份研究报告中,格里菲斯大学治理与公共政策中心的研究员索菲亚·阿玛萨里(Sofia Ammassari)具体描述了印人党的培训过程。一名来自古吉拉特邦苏拉特的党员透露,印人党每年邀请不同的专家对党员开展为期两到三天的培训,培训项目囊括印人党的历史、意识形态和该党的执政表现等等。而另一名党员也称,沟通技巧是受训内容之一,他们会学习到如何在选举中“触及选民的内心”。

有分析认为,印人党的基层动员技巧正是“偷师”自其“母体”组织RSS。早在2015年,RSS的“标准化”和“规范化”概念已成为当年印人党大规模培训计划的指导原则。《今日印度》报道称,印人党从党内部、RSS以及其他关系密切的组织中寻找培训师,开设1.1万至1.2万个乡级(Mandal-level)训练营和约700个县级训练营。在培训过程中,党员或干部会学习如何与民众融洽相处,也将被“灌输”印人党的历史、核心意识形态和治理理念。时任印人党全国总书记穆拉利达尔·拉奥(P Muralidhar Rao)对此表示,培训营旨在建立最强大且纪律严明的干部队伍,也是第一次有政党采用高度标准化的课程培训党内的基层干部。

“我们要与基层建立联系,培训活跃的党员。他们(基层党员)就是党的主人、基层领导者、哨兵和代言人,是我们在群众中的面孔。所以我们要培养他们,让他们了解党的核心思想。”拉奥说。

印式民主之下的隐忧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副研究员宁胜男曾撰文指出,背靠工商巨头的雄厚财力支持,以及国民志愿服务团(RSS)的庞大志愿者网络,印人党具备了超强的选举组织和动员能力,无论是调动大量志愿者深入基层投票站宣传动员,还是运用互联网大数据在媒体舆论造势,印人党发动选战攻势的规模和效力都是其他政党可望不可即的。

值得注意的是,建立乃至维护莫迪的个人形象成了基层动员运动的重要一环,但也带来了包括排挤异见人士以及个人高于政党等问题。英国《卫报》评论认为,组织严密的政党机制以及有效接触选民的社交平台让莫迪手中的权力得到了强化,印人党的地位也随之变得“无法撼动”。

莫迪的崛起离不开RSS,这个宣扬印度教至上的极右翼团体后来成为莫迪汲取政治资源的平台。不过,在成为总理后,莫迪却似乎“摒弃”了RSS的集体决策传统,将自己置于首位并努力与“他的”人民直接建立联系。

尽管在担任总理的10年内,莫迪从未单独举行过新闻发布会,但他仍然利用媒体建立了有关其政绩的一系列叙事。通过与各项福利计划进行“绑定”,莫迪的民望居高不下。在印度各地的广告牌、人们领取的救济粮乃至新冠疫苗证书上都出现了莫迪的面孔,政府推出的大多数福利计划也大多以莫迪的名字命名。

“对于绝大多数不读报纸、不访问政府网站的印度人来说,莫迪的印记在提供福利方面体现得最为明显,大多数新计划的名称都带有前缀‘pradhan mantri’(印地语中的‘总理’)。”《经济学人》分析称。

也有批评人士认为,印人党的竞选活动或可能涉嫌煽动对异见者的仇恨言论,并制造了一系列不实信息。隶属DMK的泰米尔纳德邦立法委员马诺·坦加拉杰(Mano Thangaraj)曾援引世界经济论坛(WEF)的一份报告指责印人党,称其在社交平台传播错误信息方面“负有主要责任”。“这些仇恨信息旨在恐吓人民,他们(印人党)利用社交媒体操控(虚假信息),这对于国家来说是不稳定的。”坦加拉杰表示。

记者斯瓦蒂·查图维迪(Swati Chaturvedi)也早已关注到这一现象。在《我是巨魔:印度人民党社交媒体大军的秘密世界》一书中,她重点研究了印人党在2014年大选前的竞选活动中所采用的社交平台策略,以及该党上台后如何利用社交平台来发挥自己的优势。印人党数字竞选部门国家数字运营中心(NDOC)的前成员萨达维·科斯拉(Sadhavi Khosla)向该书作者表示,NDOC及包括印度人民党IT小组全国召集人阿尔温德•古普塔(Arvind Gupta)通过WhatsApp和X等社交平台对批评莫迪本人及其政府的人士发起了一系列抵制运动,其中包括宝莱坞著名演员阿米尔·汗(Aamir Khan)。

由于人们普遍预计莫迪将轻松赢得本次选举,一些分析人士表示,他们对该国民主的未来感到真正的担忧。“我确实看到该国民主质量的下降。”作家兼莫迪非官方传记作者穆霍帕迪耶 (Mukhopadhyay)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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